含月潭,顧名思義,是寂華峰斷崖前以深埋地下僅露表面的巨石作為依靠,水霧彌漫的小潭。因潭水清澈見底,天邊的月便可完美印入潭中而得名。
寂華峰聳入雲端,四面環樹,且樹木翠蔓常青,四季煙岚雲岫,缥缈至極。靠近岸邊的地方,同樣有塊巨石。月色穿過遮掩纏繞的樹枝,斑駁落在石塊上,此刻萬籁俱寂。
段寞然躺在石頭上,衣角順着石塊逐漸浸入水面,小灘殷紅血色污了這方淨水,又轉瞬消失。
微弱的光線從她微薄的眼皮縫隙裡,彌漫進入段寞然的眼睛,它們軟趴趴的癱在她身上,匍匐至此便停下。
段寞然咽口水,喉間劇痛,叫她覺得這用盡了她畢生力氣。段寞然彈動手指,眼眶倏地濕潤:很疼,錐心蝕骨的疼。
段寞然挑開眼皮,那些月色不肯再挪動,茫然停留原地。她凝視微弱的光芒,随後含月潭冷冽的霧氣糾纏起月色,氤氲彌漫,隐隐覆蓋半個山頭。還有山林的浪濤聲:風穿松林,其聲如濤。
這一切都叫她恍若置身夢境。
寒鴉叫喚,林中的風聲穿插了枯枝斷裂的聲音,其間腳步聲似輕似重。
段寞然聽此聲音,不顧疼痛中邪似的執意翻身,身子懸空找不到支撐點,翻身便“噗通”掉進潭裡,寒冷的水噬咬她的皮開肉綻的傷口,鮮血混進水流,污濁一片水域。
她不通水性,拍打着她的四肢無助掙紮,寒水肆無忌憚的湧入她的口腔鼻咽,随着她掙紮的動作,血彌漫的到處都是。
段寞然的頭發在水中散開,如蓬亂的藻荇肆意橫生。淺色的雲紋靴子踏入冷冽的潭水裡,她俯身觸摸浮在水面的發絲,柔軟且帶着獨有的芳香。
她的動作不疾不徐,溫柔的撫摸段寞然的發絲,眼眶裡的柔和幾乎是吹遍江南的東風。手指精細的撫摸段寞然,寬大的袖子落入水底。
她的眼神觸及段寞然脖頸的一瞬,驟然狠戾,她掐住後頸将段寞然的腦袋提出潭水,這一刻段寞然停滞呼吸。
段寞然被水淹沒到剩下的意識裡,放映出沈寂雲的臉,她身體本能的顫抖,餘光裡周遭事物迅速交替,身體因為沈寂雲的提拽猛地向後仰去,突出的石塊紮着她皮開肉綻的脊背,痛上加痛。
刺痛扯得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間爬滿血絲。
她發絲垂落經過沈寂雲的手,水珠滴答滴答的落在她的手背。
“段寞然……我送你上路好了。”
恐懼沖昏段寞然的頭腦,她神志模糊,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聽得這兩句話。她倒是不想死,可惜一個字兒都擠不出嗓子眼,背間猛地一沉,一腔血在脈管裡翻江倒海,擡起腦袋就嘔出大汩大汩殷紅的血。
那條纖細的手臂,沾滿潭水的左手,毫不客氣的擊穿她的腹部。
會死人的呀!
段寞然隻敢在心裡默念,吊着一口氣不上不下,大有死到臨頭的模樣。
沈寂雲眉目陰冷,俯視段寞然的眼神充斥着恐懼和憤怒,段寞然活了大半輩子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得罪了沈寂雲。
沈寂雲拽着她搖搖欲墜的殘軀,手掌穿過她的下颚,摩挲她曾無數次刻畫過的面容,如今這麼真切地在她指腹下,像隻臨死的殘蝶岌岌可危,像隻可憐兮兮的貓兒苟延殘喘。
段寞然害怕沈寂雲的此刻溫柔,因為它很快蕩然無存,隻剩下偏執。
段寞然半死不活的被提在沈寂雲手裡,她退開兩步,松開手放過段寞然的軀體,說:“本座突然改變主意了,寞然,本座給你機會跑,隻要你能半炷香内爬到那塊石頭,本座就放你回去,你意下如何?”
段寞然動了眼珠子,望眼沈寂雲,又瞥眼石頭的位置,什麼話也說不出,架起兩條手臂緩慢挪動。
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這完全是兩種感覺,上下半身仿佛分家一樣:段寞然依靠手肘,嵌入地裡制造深坑,腰身以上的身體托着自己挪動,但是下半身像灌鉛似的,叫她微微挪動都格外吃力。
段寞然臉色虛白,冷汗沖刷她的身體,段寞然幾乎沒有起身之力,但直覺告訴段寞然:她會成功的。
段寞然的手臂逐漸使不上力,隻能緩慢如蝸牛伸出手,抓住泥巴,十指插進泥縫裡,越來越慢地挪動。
終于她的手掌也開始如她一般,不堪重負,被割破皮肉,淺淺的血漬來不及滲入更深處,就先被化進松散的泥土裡。
段寞然心想還有時間,她可以休息會兒。她呼吸越來越沉,視線越發模糊,直到……直到她迷糊的視線裡漫入猩紅。
段寞然匍匐在地面的臉,幾乎一半埋進泥裡。她擡眼眺望近在眼前、又無能為力去夠着的石頭,瞥見身邊淺色的靴子,委屈起來:她分明什麼都沒有幹,沈寂雲憑什麼這般折辱于她。
段寞然鼻間酸澀,眼淚奪眶湧出,她埋進泥地裡,一邊低聲嗚咽,一邊埋怨自己沒用。
“哭什麼!”沈寂雲突然拽起她的腦袋,淺淡的淚水混雜血色,從她沾滿泥土、狼狽至極臉上滴答落下。沈寂雲一手拽着她的後腦勺,一手掐住她的下巴,質問:“你有什麼好哭的!”
“段寞然,你有什麼好委屈。”沈寂雲近乎偏執瘋狂,咬牙切齒的指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