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張揚的深處,浮出雪白碎發,紛紛碎雪向同個方向打着旋,碎發憑空生出數米,在一聲聲的悲鳴中面孔撥雪而出,雪眉猩目,女相男聲。他裹挾無數雪花直沖雲霄,霎時碎雪遮天蔽日,将段寞然埋個徹底。可在咚咚巨響後,他落回地面。
段寞然從雪堆裡冒頭,費盡力氣将自己拔出來,此刻她已經濕了徹底。誰想她還沒站穩,雪魅嗔怒沖向她,段寞然掐訣拟陣,法陣方現雛形,雪魅卻撞過她的身體。
刹那間,段寞然神魂互離,呆滞的瞬息雪堆将她推出去,神魂複又歸位。便是此刻,段寞然眼前忽明,凜冽劍氣寒光照眼,血滴順劍身答答淌下。
囹圄劍她再熟悉不過,段寞然循劍望去,果然是黑綢蒙眼的沈寂雲:她立于三千台階前,面無表情的仗劍置身血灘。血從台階上淌下,一浪一浪的流經段寞然而分毫不沾她身。
四根祭天柱頂拉扯巨大的爐鼎,燃起無窮業火。段寞然駭然:這是江南葉家,沈寂雲怎麼會在這兒大開殺戒?
祭祀台上衆口铄金:“她傀儡屍身,罪該萬死!”“枉顧人倫,人人得而誅之!”“她心術不正,修邪門歪道早已走火入魔!”“……”
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皆在指責“他”——他是誰?竟引得仙門百家除之而後快,隻有沈寂雲以命相護?
段寞然的前世記憶裡并沒有這一幕,就書中所寫更無此一戰。她的視線從仙門百家落到沈寂雲臉上,她依舊面目表情,囹圄劍在她手中劃出弧度,金光圓弧刹那間放大,破風之勢的撞翻衆人,四根擎天大柱震撼不已,牽扯的爐鼎晃出啷當聲響,轉眼間玄鐵鍊當的裂開一根,爐鼎傾下墜,業火墜入人群中,燃燒的更加旺盛。
“欲殺她,先殺本座。”沈寂雲的話語叫情緒難辨。
沈寂雲衣擺染血,隻顧步履從容踏上台階。段寞然攔她不及,卻見她身形挺拔沒入無邊雪暴裡。
呆滞的瞳孔裡沈寂雲的背影消失在遠方轟然的暴風雪裡,雪魅将她打出數丈遠,穩穩撞穿古樹滾落冰面。段寞然仍舊沒有痛感,古樹也并未折損,連冰花都不曾碎開。
冰面清晰倒映出她狼狽面目,段寞然擡臂擦開冰面的雪花,更加清晰。雪魅再度遷怒于她,揮出千尺高雪暴淹向段寞然。
段寞然絲毫不猶豫,撒腿跑出去,步伐踏在冰面震起無數碎雪輕顫,頃刻間數丈金芒覆蓋整個冰面,無數鎖天鐵鍊拔地互貫,築成層層鍊牆阻攔風暴。
鍊牆所起之處冰面轟然碎裂,刹那間蕩開起伏水浪,泛起騰騰霧氣,逐漸融化千尺雪暴。鍊牆消失在水面,周遭裂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縫合,段寞然縱身躍下鍊牆消失之處。
段寞然遲遲不見蹤影,舒易水三人默不作聲,暗自自責。
地面轟然震顫,段寞然從湖面爬出來喊得第一句便是:“跑,快跑!往低處跑!”
邝诩率先反應過來:“你瘋啦,往低處跑我們不得淹死!”
“我來助你!”邝诩話落,舒易水提劍便要沖向段寞然,好在邝诩攔得快,呵斥他上趕着添亂。這邊葉經年不由分說沖在段寞然跟前。
“往低處跑啊!”段寞然恨鐵不成鋼,邝诩倒是聽勸拽着舒易水掉頭就跑,葉經年卻伸手欲拽段寞然。她脫水而起,低頭的瞬間與他錯開,湖面冰封不及,雪魅已然冒頭。
葉經年錯開她,好在段寞然打轉回身,掄起他的肩膀奮力扔出去,精準命中正在往下跑的邝诩二人身上,三人順勢滾下去。
段寞然結法陣封住湖面,絲毫不敢逗留沖向雪坡,奈何人還沒跑出去兩步,便被雪魅送出老遠,懸空劃出狹長的痕迹,穩穩栽下雪坡山腳。
段寞然轟隆撞開被雪堆深藏的屋頂,躺在廢墟深處。無數碎雪順頂之下,将她埋個結實。雪坡山腰間,邝诩三人因堆起雪過厚,卡在此地。
好死不死,雪魅追了上來,割膚寒風吹得他們瑟瑟發抖。段寞然從廢墟間坐起,身子骨摔得七零八落,她吐出一口雪,大半雪已經染紅,鹹腥味在她嘴裡久散不盡。
段寞然倚着廢墟,哈出層層障眼白霧。臨到這裡,她還不忘抱怨:“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風雪從她頭頂的窟窿裡湧進來,虛虛實實化作一道殘影,懸于空中露出人形,仍是雪眉猩目,女相男身。
雪魅繞她打轉,時近時遠,他的碎發幾乎與不見下身的雪化在一起,“他們不要你!她不要你!”
“誰不要我?”段寞然怔怔回話,淪陷入雪魅的幻境裡。
無邊的溝壑燃燒重重業火,鹹腥的風吹奏在業火上空,火浪一潮賽過一潮。無數人皮蕩在火海,數不清的鬼魂争搶冒出頭,發出駭人的尖叫。
腳下的寸土之地轟然塌陷,段寞然墜在火海表面,她不得掙脫,腳下厲鬼拼命拉扯她的身軀,欲将她拉入火海深處。它們發出“哈哈”笑聲,周遭不斷湧現“你罪該萬死”的聲音。
血海鬼魂蜂擁瓜分着段寞然的神智,他們不依不饒的趴在她的頭上、肩上、腰上、腿上,她的眼睛也被啃食得猩紅。
段寞然倒在血海,蜷縮身體,捂住眼睛,血水順着她的指縫溢出手心。不論她如何反抗驅散不開身上的無窮鬼魂,他們貪得無厭的吮食段寞然。
猩紅的血海業火裡,無數人與她背道而馳,段寞然欲追回去,拼命叫喚,邝诩、舒易水、葉經年無一人回頭看她。
雪魅的聲音虛空而至,眨眼間他飄在段寞然身邊,面目或遠或近,說着一句:“他們都不要你!”
葉經年匍匐而起,腳踩在邝诩肩膀,豈料邝诩身子一塌,他重心不穩立馬翻滾下去。見他已經沖出去,邝诩不甘示弱,立馬拔出舒易水緊跟葉經年滾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