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僵硬的伸手讓她不要怕,走過去。段寞然想起了康娘,她每次偷食腥臭就會是這個樣子。
她站定腳步不再挪動。葉夫人呆滞看着她,吐詞混沌道:“阿寞,不要怕,我是葉夫人……”
這個狀态持續成詭異的模樣,她突然放下手說:“阿寞,不要怕。我隻是有些想你了。”段寞然依舊不動,回答她的話:“夫人以前,不是這副模樣。”
“是嗎?我不記得了。”葉夫人言語間透出哀傷和無奈,坐在榻邊一動不動說:“經年他還好嗎?”
“兄長他每日照料夫人您,自然是安好的。”
她不再說話,長久的安靜後,葉夫人發出喟歎:“我對不起他。他有一個雙生哥哥,他們關系很要好,可是在他很小的時候親眼目睹了哥哥的離世,要是我……”
“……夫人不必傷懷,兄長他是個明事理的人,自然會為他的兄長向您盡孝的。”段寞然退開兩步,心道:我在葉家十年從未聽說葉經年有個雙生兄弟,書中也沒有提及此事,分明有人故意隐瞞這個秘密,不希望它公之于衆,偏生又讓我撞破,真是晦氣!
“天色不早了,夫人還是早做休息的好,明日我再來看您。”段寞然即刻告辭,在院門口碰到葉經年。
“我娘她跟你說什麼了?”葉經年送她回去的路上,耐心詢問。段寞然腳步一頓,回答:“沒說什麼,就是問了我這些年在外面過得如何之類的話,讓我明日再去看看她。”
段寞然餘光落在葉經年臉色,他緊繃的神情明顯松懈下來。段寞然趁機又問:“葉夫人久病初愈,兄長不準備給做點什麼給夫人熱鬧熱鬧嗎?”
段寞然又道:“我是說兄長孤身多年,何不娶個世家姑娘結門親事?”葉經年神情蓦然僵住,不自然道:“時候未到。”
話到這裡,段寞然也明白了大概:根本不是什麼夫人病重,葉經年隻想借機威逼自己與他成婚,隻怕前世葉經年用這個借口同樣想騙我成婚,如果不是沈寂雲半路劫走她,隻怕後果未必好過在沈寂雲手裡。
“既如此,我也應該告辭了。”段寞然順理成章扯鬼話,“師尊已經催我回去多日,我想明日見過葉夫人後就回去。”
葉經年止步不前,望着她走上前的背影說:“可你才留了三日,這麼早回去……我不應了嗎?!”
段寞然覺得可笑,如若葉經年從開始便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她尚能把他當做親兄長答應留下,可葉經年已經決絕到将婚事背着她籌備妥當,逼她結親,縱然她再想回報葉家,也不可能再多留時日。
“兄長須得明白,我是玄華宗弟子,身在宗門便要守宗門規……矩。”她話語在“規”字處驟停,仿佛是無形的磅礴重山壓在她後脖,頓時話語間被生生扼制。
段寞然微微轉過頭,仄目見他扯下早就布置的紅燈上的布,整座瞬間為各色燈籠照亮,幾乎燃盡半邊天的透紅。
紅燈下,葉經年看向段寞然的目光深處閃動似嘲非嘲的光芒,他望着連綿整個府邸的高牆的燈籠,露出欣慰的笑,走向段寞然:“我就知道你那麼聰明肯定會猜到,果然不過三日你就明白透了。”
“可惜你不能走,明晚過後我會放你離開。”葉經年面露陰鸷,與段寞然憤怒的眼神相交,“不過,你隻能以我夫人的名義去玄華宗,誰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所以,從最開始送信的時候,你就籌劃好了這一切,甚至連同更多的人欺騙我,從始至終你就沒打算放我離開。”
“是啊,”既然已經把話說穿,葉經年索性不再隐瞞,将他的計劃通通交代出來,“去年試劍大會時,我便經營好這一切,隻要試劍大會一結束我就可以把你從玄華宗帶回來,可是沈寂雲半路将你收做弟子,我不得已将再謀他法。後來我送往玄華宗始終沒有回信,我猜到沈寂雲肯定從中作梗,所以我将信交給舒易水,讓我幫我轉交給你,果然就讓你下山了。阿寞,你一直都很好騙。”
“我倒應該感謝兄長到這個時候,竟然還願意坦誠相待。”段寞然動不開身,隻能任由他上前抓住她的手,一步一步拉回房間。
“梳妝!明日吉時送上花轎!”葉經年将她送進去,可段寞然周遭威壓不減,始終動彈不得。
媒婆下人将她圍在中間,為她更衣換上大紅嫁衣,金絲繡起一枝桃花,取“桃夭”之意,腰封墜下兩支紅穗。燭火搖晃不停,隔着門段寞然隻能知道葉經年還站在門口,待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媒婆給她蓋上紅蓋頭,坐在榻沿靜等天亮。
“你好好休息,明日過後我們就是夫妻。”葉經年沒有推門而入,衣擺掃過青石闆,就此離去。
燭火搖曳,“噗呲”而響。段寞然周身俱皆不得動彈,隻能隔着蓋頭隐隐看見燭火突然的晃動——
燈芯是藍紫色的,焰火從下到上變成了明黃色。
無法抗拒的睡意如同潮水湧動,頃刻便将段寞然覆沒在其中,至此段寞然産生前所未有的困頓,眼皮的沉重讓她意識到不對勁,卻無法掙脫,她不由自主靠在榻頭睡得昏沉。
*
邝嘉一封信送達沈寂雲這時,含月潭上浪濤震天,成千松林霎時折頂轟倒,殿前古鐘長鳴不止,震出數道裂紋。
銜天血海氣勢洶洶,沖卷風雲,頃刻間将她靈海蕩成渾濁紅湯,無數妖魔沿血海侵吞而上,沈寂雲孤身立在血海間,黑霧缭繞,惡鬼競相蠶食她身。
“明日過後,她便是别人的妻子,仙尊可喜歡空為别人做嫁衣的滋味!”影魅因她堕入魔障,瞬間得勢,纏在她身不斷追問。
血海間,沈寂雲垂首任由血海淹沒她的腰身,無數惡鬼匍匐她身蠶食氣海靈力,她眼中倒映血海人皮,空洞扭曲。
“她說過不會離開你,隻願常伴仙尊左右。不做數,她說的話通通不做數,枉費仙尊苦等多年,她卻隻想騙你,從此再不回來!”影魅聲如白绫,卻是段寞然那一句“弟子隻願常伴師尊左右”徹底将沈寂雲勒得喘不過氣來。
她雙目嗔紅,從血海間擡起雙手,吊起腐爛人皮,無數惡鬼趴在手指啃食不斷,血水從露出骨節的縫隙出傾瀉流出。
沈寂雲仰頭看向懸空的黑霧,霧裡深處漸露人形,竟是與她一般無二的“沈寂雲”,她趴在沈寂雲的肩頭,軀趕周遭惡鬼,說道:“沈寂雲你别回去了,隻有這樣,寞然才是你一個人的,誰也不能搶走!”
血海浮起她的發絲,沈寂雲一雙眼睛徹底猩紅,最後一隻眼徹底被影魅捂住。
沈寂雲,徹底堕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