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離在嘎吱嘎吱聲中醒來,他的面容掙紮着,企圖鑽出舒易水的身體。一張嘴便是足以吞下獅子的血盆大口,嗚啊亂叫。
邝诩不耐煩地掏耳朵,扣手指,走走停停。
“嘿呀,看來你還是很不中用啊。”徹底遠離段寞然,邝诩立刻換了副嘴臉,“當初我特意帶走舒易水給你留下一線生機,結果過了那麼久才制造出芝麻粒大點的動靜,雷聲大雨點小,會放響屁算什麼本事?”
邝诩提着幽綠的燈,繞着舒易水信步走着,雪地上,他的腳步逐漸形成法印。
“小爺為你做了這麼多,一點好處也沒撈到,你說你該怎麼賠償呢?”陣法一點點落成,加注在舒易水身上的痛苦成倍遞增。
邝诩突然原地頓足,手指點在下巴,微微仰頭,啧聲道:“當初在黃泉你是怎麼說的?可以保證我心想事成,我才冒着掉腦袋的風險,才将你的本命提燈帶出來的,費了好大一番心思,又是激怒惡鳥又是設計段寞然的,還把舒易水的身體安排給你奪舍。結果就這麼點把戲,我很虧啊!”
他活像個扣扣搜搜打着算盤的賬房先生,一文錢都不肯讓利。
陣法散發黑氣,古銅色的銘文密密麻麻出現在陣法中央,随着邝诩越來越完整的布置,步步緊逼舒易水的身軀。
魏将離的魂魄如烈火焚身,他苦命掙紮,凸目獠牙的猙獰面孔,扭曲變形,哀嚎、痛呼。
“還是說,你本來就打算把小爺玩弄股掌之間,覺得小爺是花架子,一旦你自由就不用受我鉗制,随時可以置我死地?便沒必要再理會我,或者随便找套說辭糊弄我,反正小爺我無可奈何。”
“……”魏将離未及說話,邝诩等得不耐煩,也不打算聽他沒有營養的糊弄話術。
“但你怎麼想不重要。”邝诩背手停頓,正走在舒易水的後側方位置,“重要的是,小爺不喜歡虧本買賣,而你,不僅讓小爺血本無歸,還将小爺的所作所為讓舒易水知曉内情,差點壞了小爺的計劃。真的很該死啊!”
“要我怎麼做才能放過我?!要做什麼都行!”
最後一圈,邝诩停在他跟前,颔首思考好一會兒,才道:“你沒機會了,小爺已經沒什麼願望了。而你,隻有徹底消失的才能打消小爺的疑慮。”
邝诩踩下最後一步,銜接整個陣法。瞬間,數十圈陣法重疊錯落,漸次浮現,将兩人籠罩其中。
黑氣銘文繞着陣發紋路,上下浮動,連成無數條似有若無的珠簾,閃爍,漂浮,旋轉,風馳電掣地形成圓網,範圍也縮小,最終聚集在舒易水一身,将魏将離變形地擠壓出竅。
驟縮,轟——
周遭數裡如山崩蕩開氣海,吹開滿地積雪,斷木碎石翻滾不止。邝诩的衣袍因此飒飒作響,而他巋然不動。
“我不甘心啊!”慘叫之後,一縷黑煙袅袅升起,風輕輕一吹,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甘心又能如何,因為不甘心活着的人數不勝數。邝诩嗤鼻地想。
雪停了,稀稀拉拉掉着幾顆豆大的雨珠子,砸在身上有些鈍痛。邝诩擡頭望天:看樣子,段寞然已經封印雪魅了。
時間掐得正好!
舒易水挑動眼皮,從混沌的疼痛緩過來,氣若遊絲。被奪舍之後的身體,異常虛弱。
“你可算活了,不枉費我幾個月廢寝忘食的研究破解陣法。”
舒易水還是跪地的姿勢,自知罪孽深重,已無回頭路,早就做好魚死網破的打算,可曾經的摯友卻不計前嫌,拼死救他。舒易水心裡五味雜陳。
眼眶一下紅透了,淚光閃爍。
“别這樣!小爺不會對男人憐香惜玉!”邝诩走到他身邊,俯身去扶他。“我知道你現在很内疚,不過你我之間本來就不分彼此。”
舒易水更加羞愧難當,垂着頭,靠在邝诩肩頭,自怨自艾:“邝诩,對……”
“别說對不起了。”他擡手拍在舒易水的肩膀上。
“噗呲——”不留行劍快人一步,貫胸而過,血從背後噴出,在胸口湧着,流入邝诩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奪目的、黏膩的、腥臭的。
“哐當——”長青劍落地,同他的主人一樣,逐漸失去光彩。
邝诩耳語道:“不用覺得抱歉,反正你活着,才是對我最大的威脅。不過放心,你名門弟子的形象我會替你維護。”
邝诩抽劍起身,鮮血彪了一地。邝诩淡定地掏出懷裡的方帕,悠然自得擦手,順便擡腳踹翻舒易水。
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舒易水看見邝诩目送他跌落入重重雲霧的斷崖,方帕一揚,不留行劍竄回腰間,成一塊泛着淡淡的綠的羊脂白玉。他提起傘轉身,走入雨幕。
死吧,沒用的人,就該早點滾回去重新投胎。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憐憫,隻有置身事外的冷漠。
“這雨下得太不是時候了。”邝诩低聲抱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