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雲還是抱着,從黃昏到半夜,段寞然的膝蓋都酸了。
第二日,沈寂雲用綢帶捆了段寞然的手,将她拖下山,到處溜達,生怕有人不知道段寞然的回來。
段寞然自覺難堪,她們這樣,真的很像漫山遍野地遛猴,到處求打賞。
段寞然求着沈寂雲放過她,沈寂雲答應了。
第三日,沈寂雲的手便一直牽着段寞然,從寂華峰走到大殿,又繞了所有的山頭一遍。
……這更難堪!
段寞然當夜跪求沈寂雲不要再繼續。沈寂雲也答應了。
第四日,沈寂雲帶着段寞然遍訪各大宗門,各路宗師忙着向沈寂雲問好、恭維。沈寂雲忙着盯段寞然。
……想死了!
經此一遭,段寞然死而複生的消息在仙門百家傳開,其中反響最激烈的,當屬邝诩。
*
收到邝诩的拜帖時,段寞然正靠在院中的古木下,胸襟的衣服剝開後露出泛着粉的鎖骨。
沈寂雲的雙手禁锢她的腰,唇舌在她的胸襟左右來回挑撥。
段寞然上氣不接下氣,堪堪垂首捧起沈寂雲的臉,阻止她的動作。沈寂雲的唇格外飽滿紅潤,泛着盈盈水光:“師尊、師尊想如何處理邝诩的拜帖?”
沈寂雲的呼吸起伏,抓着她的手心吻了下,眼神溟濛妩媚,像籠罩一場霧,道:“你想見,便見。”
段寞然癡迷情欲上頭的沈寂雲。後者繼續動作,但枯枝落地的咔哒聲吓醒了段寞然。她抱着沈寂雲的頭,推搡她的肩膀,哀求:“師尊,進裡面,院子裡冷……”
沈寂雲不為所動,桌上燒水的碳火突然竄出半人高火苗,将整個水壺燒困在火苗中。
不冷了。
但好像理解錯了。
“……”段寞然哭笑不得:她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幹嘛裝聽不懂。
第二日早課,徐景和紀桑結發現沈寂雲破天荒沒帶段寞然。
徐景意味深長地啧了聲,沖紀桑結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容,雲裡霧裡道:“怕是沒個三五日,我們是見不到小師妹的。”
這話果然應驗了。引來紀桑結不斷追問他何時修習的蔔算之術。徐景無語,隻顧着翻白眼。
通傳的音訊到段寞然手上時,她剛從山下買枇杷回來。走上台階,甫一擡頭,便與等在半山腰的邝诩隔空對視。
她一身黃白的衣服,裙邊點綴金線,袖口和衣襟繡這祥雲紋,就連頭巾都是漸變的,整個人與環繞玄華宗的翠山綠水格格不入。
段寞然是第一次見女裝的邝诩,她的模樣還是以前的,男子的英氣感強過女兒家的柔美。
“聽聞你殺了邝嘉,”段寞然與邝诩一下一上的對視,她提着衣擺向上走的動作停住,保持這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那你得償所願了嗎?”
岚閱宗少主邝诩殺兄奪位的事迹在仙門傳的沸沸揚揚,與這個傳聞不相上下的,便是這位少主竟是女兒身!畢竟見過邝诩的人,可都蓋章認證了她是個男的!
“……”邝诩眼眶一下就紅了,眼淚翻湧不止,卻不曾溢出眼眶。她強迫自己搖頭,平靜下來。可搖頭的動作停了又停,最後她瘋狂的搖着頭,腦袋越來越低。
段寞然看見她的肩膀起伏,知道她在哭。卻不清楚說什麼安慰邝诩,欲言又止好幾次,才将心中存了很久的話說出:“接手岚閱宗的半年,肯定很不容易吧。”
“……”邝诩嗯聲咽口水,聲音斷斷續續,“我甯願他不是真的把我當弟弟那般寵着。”
繼續這個話題未必有什麼好處。段寞然果斷轉移話題:“那你為何還用這副面貌?”
“我……”邝诩擡起頭看向段寞然,她隻覺得喉嚨劇痛,但說話的欲望更加強烈,最後發出來的聲音嘲哳嘶啞,“我不知道自己原本的模樣了,用這張臉的時我才九歲,也不知道自己應該長成什麼模樣。而且,假扮男兒身的時間太久了,我甚至不适應穿裙子。”
她勾起一抹慘淡的自嘲:“我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就連活着也隻能頂着和他五分像的面孔。”
段寞然實在無話可說了,隻能讪讪寬慰:“都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但一切都是真的,就是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才讓活着的人無所适從又不得不為之。”
“差點,我連你也害死了。”
“那幸好我命夠硬。”終于說了她能接得上的話,段寞然擦着額頭上并不存在的虛汗,望着她,雙雙笑出聲。
笑着,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與邝诩的最後見面無疾而終。邝诩因為岚閱宗的事情先行離開,段寞然則沿途回寂華峰。行至山路轉角處,清溪拐彎繞過巨石,便見沈寂雲等在巨石旁。
“師尊!”段寞然隔着遠遠的距離叫喚。
沈寂雲與她相視笑着,清風穿林過溪,揚動沈寂雲的長發,白色頭發與灰色的衣服形成鮮明對比,不複段寞然當初記憶的青絲模樣。
于沈寂雲而言,撕心裂肺的痛失所愛和半年的惦念,足夠侵染她的墨發。
段寞然提着荷香雞,一路小跑奔向她。沈寂雲等着,也迫不及待伸出手迎接她,最後段寞然一跳,撲進沈寂雲懷裡。
沈寂雲拿過她提着的大包小包,挽着段寞然并肩走上寂華峰,如段寞然幼時亦步亦趨跟着沈寂雲,而沈寂雲手裡拿着沒吃完的糖葫蘆,稚兒追着要去握她的手。
那不是結束,也不是新的起始,是循環往複的對抗,直面轟轟烈烈地生死後,歸于虛無,□□倒地,靈魂不滅。
恨也真,情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