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蘇缪沒能圍觀後續,遺憾地去上課了。
就在他剛剛披上實驗服,準備戴手套時,閻旻煜給他發過來了一張照片。
一張幹淨清秀的臉,卻因對鏡頭後的人極度的憤怒和恐懼而五官扭在一起,雙目猩紅,透着隐隐的瘋狂與不甘,猙獰到足夠吓哭好幾個小朋友。
散布這些東西的始作俑者,是白思筠的好朋友,黃奇信,也是一名靠成績打敗一州千軍萬馬進入弗西公學的特招生。
他們兩個是一個宿舍的,特招生們生存在弗西公學,報團取暖是常有的事。
蘇缪以前就時常見白思筠和這個人一起吃飯上課,隻是他從來懶得關注,因此現在才對上臉。
他看着那張照片,突然回想起了一件事。
韋賓塞雕像——當時在雕像下被欺負的那個特招生,似乎就是他。
閻旻煜的下一條消息打斷了他的回憶,他發道:【這個家夥說想見你,你什麼時候和這種貨色扯上關系的?】
蘇缪冷靜回複:【不見。】
【用得着你說,你以為我們會同意嗎?看在白思筠的份上沒直接動手揍他就算好的了。】
上課鈴聲打響,教授已經到了實驗室,蘇缪想了一下,打出一句:【狩獵是什麼?】
閻旻煜沒有立刻回複,蘇缪也不在意,随手把手機放回兜裡。手機随着重力落下時有些沉,墜住了他輕輕漂浮的心緒。
以此為開端,以後會不會有更多抵制他們的人,平靜的校園内,又藏有多少雙被逼瘋的眼睛。
像小時候期待一顆窩在母親懷裡時喂進嘴的棉花糖那樣,不是激動,懷揣着些許忐忑,但卻有綿長的、細線似的快樂缭繞在周身。明明棉花糖并不如何甜。
走進教室時,十數雙眼睛同時落在他身上,大家從頭到腳觀察着蘇缪的反應,以期從他的動作神态裡挖掘什麼端倪。
無論那些窺視的眼裡有什麼内容,蘇缪都無視了過去。
實驗分為兩兩一組,抽到與蘇缪同組的人家裡也是個不太入流的貴族,能和蘇缪接觸的機會很少。他興奮的溢于言表,緊緊掐住自己的大腿才勉強平靜下來。
他走到蘇缪身邊,悄聲對他說:“殿下,我相信你,論壇裡肯定都是謠言,我知道你不會做出那些事的。”
周圍也有人陸陸續續走過來,附和他的話。
蘇缪對他們笑了一下。
直到教授出聲,那人才猛然驚覺自己居然出神盯了蘇缪許久。而蘇缪神色如常,自然地垂頭調整儀器,頭頂的白熾光打在他冷白的皮膚,加深了他的側臉線條,像一尊精雕細琢的瓷器。
他找不出更多形容詞,面對蘇缪時,一切語言都會變得貧瘠。
教授整理好自己,拍拍手吸引學生注意,然後對他們說:“今天開始,我們的課程新加入一位學生,他雖然成績尚不理想,但有願意開拓奮進的闖勁,所以我破例讓他進入實驗室,向大家一起觀摩學習。”
他笑對門口招手:“來,白思筠,和大家打個招呼。”
學生頓時騷動起來。
“怎麼是他啊,哪都能碰見,真晦氣。”
“殿下也在這節課,他該不會是被甩了不甘心吧。”
“這麼說他現在又蹦又跳的,那篇帖子不會真的是他發的吧?”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發了帖子,現在又故意惡心殿下,真心機。”
“可千萬别進我的組,拉低我學分。”
他們說着,時不時回頭看蘇缪,期望獲得他的認同。然而蘇缪卻隻是百無聊賴地看着自己的實驗報告。
人們意興闌珊地噤了聲。
讨論聲嗡嗡低鳴,教授咳嗽兩聲讓大家安靜,随後,他叫道:“蘇缪!”
蘇缪在後排,擡了下手。
面對自己的得意門生,即便是素來不苟言笑的教授,也露出了一點微薄的笑意,對蘇缪說:“你們三個一組。白思筠,蘇缪在這堂課研究很深,你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
蘇缪沒什麼表示,白思筠走到他們的儀器前,期期艾艾擡眼瞅蘇缪。
然後低聲解釋:“我不是故意來打擾的,一個月前就和教授打了申請,我……不知道你也在這節課。”
蘇缪記着筆記,沒擡頭,落筆的間隙,說道:“知道了。”
同組的另一個貴族非常不高興,實驗過程中故意給白思筠使了許多絆子,一會趁他調試機器時撞他胳膊,一會裝作不小心擋住他的路,一會又在他想提問時谄媚地先把蘇缪拉走。
整節實驗下來,白思筠沒能和蘇缪再搭上一句話。
但他毫無怨言,反而在下課時,誠懇地向自己的組員道謝。
那個貴族愣了一下,居然罕見地生出幾分愧疚,撓着頭走了。白思筠又對蘇缪說:“對不起,我朋友的事,我代他道歉。”
“嗯。”蘇缪說,他從自己的筆記上取出今天寫的兩張,随後将一整個本塞進白思筠手裡。
白思筠受寵若驚:“這是……”
“你落下課程的筆記,”蘇缪順手解着實驗服上的扣,随後在白思筠乍然驚喜的目光中補充道,“教授讓我帶你,但我平時沒什麼時間,這本你拿去看,有不懂的再問。”
那眼裡的光又暗淡下去。
蘇缪收拾好東西,走前腳步停了一下:“至于你朋友的事,不用替他道歉,敢發聲不是他的錯,愚蠢才是。”
他先行離開,白思筠也和從前無數次一樣,長久而執着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那可愛柔軟的外表下,難過漸漸褪去,露出了與他氣質完全不符的陰狠表情。
蘇缪的身影在視線裡慢慢變成幾不可見的小點。白思筠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不小心,就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