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搓着麻繩起身,“滿小子,東西都在堂屋裡,進去吧。”
遊滿上次過來就是請李盛幫忙買些東西,他是地裡的老把式,又在村裡打交道許多年,東西好壞價錢高低自有他的辨認方法,遊滿剛回來又和遊家鬧了一回,村裡那些有手藝的老人家隻怕都不喜歡他。
遊滿跟在李盛身後進屋,看了眼碗碟竹筷以及鋤頭鐮刀蓑衣等等,他雖在這上面沒什麼眼力,但也能瞧出來都不是粗制濫造的瑕疵貨。
“這裡總共花了六百文,這是剩下的銅闆,你拿回去。”李盛說着從裝雜物的竹籃裡摸出個舊荷包扔過去。
遊滿接了卻又推過去,笑道:“三叔,您再幫着我看看哪裡有賣瓦罐的,家裡還缺個煮飯的瓦罐,銀錢先從這裡扣着。”
李盛皺了皺眉,朝着外面喊了聲,“他娘,我們家裡是不是有個沒用的舊瓦罐?”随即又看向遊滿,強硬的将那荷包塞到他懷裡,“你剛回來,還沒找到活,眼看快入冬了地裡也不能動,就這幾貫錢自己好好收着,日後花錢的地方還多着。”
遊滿搖頭,“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而且我還有點積蓄,能過完這個冬天。”他估算了下摸出一百文遞過去,“三叔,你就拿着吧,你要是不拿,我也沒法拿您家的瓦罐了。”
田桂花聞聲擦了擦手,起身去廚房從最底下的櫃子裡翻出來個瓦罐,她胡亂拿竈台上的抹布擦幹淨厚厚的灰塵後就送進屋,隻見兩個男人嘴裡說個不停,桌上那堆銅闆也被推來推去。
她笑了下,上前将瓦罐塞到遊滿懷裡,又從那堆銅闆裡數了二十個出來,“這些就夠了,其餘的滿小子你拿回去。”
遊滿一面單手抱瓦罐一面看着那些錢,不贊同道:“叔,嬸,我就算再不知道價,這瓦罐也不是二十文就能買到的。這些錢你們拿着,否則我以後可不敢再拜托三叔幫忙了,免得又叫他吃虧。”
“你這小子——”李盛嘿了聲,險些就急了。
田桂花拍了他一下,看着遊滿溫聲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們吃虧,但這瓦罐我們家用了好些年,也就這兩年才換了新的,能賣出二十文就算是不錯了,哪裡還能收你高價? ”
“你現在是還攢了些銀子能這麼花錢,但滿小子你年紀也不小了,難不成不打算說媳婦了?到時候說親成親還有的是要花錢的地方,隻怕你現在的銀子都還不夠。”
遊滿一怔,他的确還沒想過這些事。他當初走的時候,大哥也才剛成親沒多久,按理來說很快就輪到他了,但楊翠芹從不為他考慮這些,他則是還在琢磨怎麼填飽肚子,沒工夫想親事;後面去服役,每年冬天都要和蠻族打上幾回,生裡來死裡去,身邊的戰友沒幾日就要換一批,他隻想活着回來,也沒考慮過成親。
田桂花看他這神情就知道之前沒思量過,輕歎了口氣将桌上的銅闆裝進他荷包裡,“你呀,如今既然回來了,我看你也打算好好過日子,那成親的事就該提上日程了,總不能繼續耽擱下去,那成什麼樣子了?你大哥在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兒子都有了。”
遊滿心裡微動,迎着田嬸看過來的目光,他咳嗽了聲避開,撓了撓頭,“我……這事不急,等我回去想想。”
李盛和田桂花也沒指望他能立馬說出個一二三來,到底不算正經長輩,他們也隻能勸兩句,見遊滿似乎還有事情要忙,二人也就不再多嘴,叫來李春林幫着提東西送回去。
“遊二哥——”走到半路,李春林支支吾吾的叫了聲,看着遊滿的臉又說不出話來,本想擡手撓頭掩飾一下尴尬,結果發現雙手都被東西占滿了,根本擡不起來,隻能作罷。
遊滿嗯了聲,視線不經意落在李春林身上:臉太稚嫩了些,一看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哪裡能承擔得起家庭的責任來;手臂雖然有點力氣但還不夠,隻是提些東西就不行了,哪裡能比得過他從小幹活,再來兩手的東西也無所謂。
膽子也不行,身高也不夠,說話也說不清楚,一路上左看右看沒個定性,也沒攢銀子能買得起鎮上的點心吃食。
總而言之,從李家到後山,遊滿已經從李春林身上挑了無數個缺點出來,隻覺得往日看着還算順眼的漢子,一時間也面目可憎起來。
李春林在他的視線下心驚膽戰,腦子裡回想了無數遍也沒想到究竟是哪裡惹了他,導緻看過來的目光越來越嚴厲,越來越兇狠。
幾乎是東西一放下,李春林打了聲招呼後就忙不疊地跑了出去,轉瞬就沒了影子。
遊滿看着他的反應,也察覺到自己的心态有些問題,忍不住苦笑着揉了揉額頭。
他扯開屋裡僅有的櫃子,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裡面已經變黃的草兔子,眉宇間的郁色霎時不在,連眼神也柔和起來。
在田嬸提出要說媳婦成親的時候,他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畫面居然是饒絮,那天他扛着坡上的柴回家,開門就看見饒絮在院子裡坐着用雜草編兔子,那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