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澤的秀才宴辦得極為熱鬧,全村半數都姓李,又有村長和族老帶頭,即便沒真做成流水席卻也差不多了,接下來的日子一坐下來便是說起這樁事,以往有些覺得陶嬸孤兒寡母晦氣不願意搭理的,這時候也都紛紛改變了态度,開始熱絡起來。
邱貨郎的媳婦郝青青捶打着衣服,說起來還有些想笑,“還有好些人想把自己姑娘說給懷澤,吓得他連夜就去學堂了。”
饒絮抓了把皂莢抹在袖口領子上,随口道:“考上了秀才還要去學堂念書嗎?”
“可不是嗎?不止是秀才,便是将來運道好中了舉人,這書也是要接着念下去的。”邱家家境不錯,她婆母李秋雨又是村長堂妹,家裡雖說沒人成讀書人,但幾個孩子如今也在村塾裡讀書認字,耳濡目染之下她雖然不識字,但讀書考試她多少還知道些。
“你看這回懷澤考秀才就是去郡城裡考的,在整個郡裡排在前頭才能是秀才,舉人也是差不多的,都得在郡城讀書人裡排前面,更别說舉人後面還有考試,松懈憊懶幾分,後面的人就會追上來,可不是要白天黑夜的讀書嗎?”
饒絮坐在溪邊石頭上揉搓衣角,聞言皺着眉頭輕嘶一聲,喃喃道:“這讀書也不是一般人能堅持下去的,我記得六七歲的時候他們就捧着書了,這麼算下來竟是要讀幾十年。”
郝青青笑道:“那也得像懷澤那樣能讀出個結果才會讀幾十年,實在沒那個天資的,家裡可沒那麼多銀子扔進去,連個響都聽不見。”
她說着左右看了看,朝着村裡某個方向一努嘴,“喏,遊家那邊這兩天就又在吵嘴,給村長都吵煩了,直說再不消停就全部滾出村去。”
饒絮眉梢微動,她和遊滿各有各的忙碌,一心都撲進了錢眼裡,而且最近大家都在羨慕陶嬸熬出了頭,還真沒注意其他事。
郝青青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沒上心,手裡洗衣棒狠捶了幾下,髒污順着河水流走,她邊清洗衣裳邊和人說話。
“前頭遊三不是也要去郡裡考試嗎?楊氏歡喜得什麼似的,一直念叨她兒子有大出息要成秀才中舉人,她日後要做老封君了,甚至還撺掇着遊老爹和遊大分了家。”
饒絮點點頭,這事她之前聽說了。
郝青青雙手一攤,“結果最後什麼也沒中,家裡幾口人還要吃喝,遊老爹年紀大了能幹得了多少活,楊氏和遊思也幹不了多少,更别說從來沒下過苦力的遊三了。”
她用手肘拐了拐饒絮,提醒道:“你可要長個心眼,當心他們回頭來找你們,尤其是遊滿如今有了營生,你也有手藝,那可就是香饽饽金娃娃。”
饒絮心裡微凜,雖說遊滿警告過楊氏許多次,但人為财死鳥為食亡,如今遊家沒有壯勞力幹活,難保他們不會起什麼幺蛾子。
又說了半簍子話,郝青青抱着木盆離開,饒絮将遊滿前兩天殺豬賣肉弄髒的衣服來回洗了三四遍,确認沒什麼污漬後才抻了抻發酸的腰,裝好衣裳準備回去。
眼下正是五月初,明兒就是端陽節,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即便河邊有徐徐涼風吹來,半晌下來額頭也仍舊出了汗。
她擡手擦了擦,想起今早遊滿出門前她叮囑對方買些糯米艾草紅紙回來,也不知這會兒賣完回來沒有。
“饒絮!”
饒絮擡頭,順着聲音看去,就見消瘦許多面色蒼白的饒梅站在不遠處,目光直直地看過來。
她掃了一眼,神情難辨,“找我有事?”
饒梅偏頭輕輕咳嗽了兩聲,她脖頸處的傷還沒好全,因為她尋死覓活不願意改嫁胡二的緣故,家裡東拼西湊賠了胡家将近七八貫銀子,所以也不願意再出錢給她治病買藥,全由着她自生自滅。
“爺奶和我爹,又給我說了一門親。”
她說得極慢極輕,仿佛一陣煙轉眼就随着山林裡的風飄散。
饒絮臉色變換,既不能理解饒家人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也不能理解饒梅和她說這話的原因。難道是指望她幫忙嗎?
“他們說我和胡大換了婚書庚帖,是闆上釘釘的夫妻,現在胡大雖然死了,胡家人估計也沒什麼好下場,但我的清白名聲也毀得差不多了。”饒梅手輕撫着胸口順氣,“家裡還有武哥小荷興富他們都沒說親,我再留在饒家隻會損了他們的好名聲。”
饒絮抿抿唇,視線落在饒梅身上,一個月前還生龍活虎容顔姣好的人,如今卻好似一株缺水的玉蘭,苞蕾垂下,連花杆也不堪重負奄奄一息,從前纖細白皙的手指,現在卻清晰可見各種青紫痕迹,眉宇間也含着濃濃的倦色。
饒梅自然也察覺到了對方的視線,垂下的手緊緊攥着衣角,唇色泛白,她心裡湧起一陣陣的難堪。
“所以呢?”饒絮挪開眼,“這和你來找我有什麼關系?指望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和你說從前的一切都不作數,我們仍舊是姐妹嗎?”
饒梅苦笑,搖了搖頭,“我沒想過這些,我隻是突然之間找不到人能說話,當然這些話也沒法和他們說。”
饒絮不願意再聽,她和饒家人之間早就沒了幹系,饒梅的遭遇和處境也不是她造成的,那些同情和憐憫她也不願意給出去。
饒梅可憐,昔日的她難道不可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