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澤對上饒家衆人期盼的目光臉色不變，他戲谑似的眼神從饒絮身上挪到饒老頭和饒四壽身上，半點波動也不曾有，施施然從小路走來，恍若沒看見幾人似的越過，走到饒絮身前。

“我娘說你們找我讀什麼東西，現在就開始嗎？”

饒四壽如遭雷擊，他顧不得遊滿帶來的威脅，硬着頭皮往前走了兩步，嘶啞道：“李，李秀才，你可是我們村裡唯一的秀才，鄉親們都誇贊你讀書明理有見識，難道你看不出來他們兩夫妻正在毆打我們一家嗎？”

“我們可是饒絮的長輩，她不顧親情倫理，竟然帶着遊滿這個外人肆意欺辱打罵我們，你身為讀書人難道要裝作沒看見嗎？”

饒老頭也緩過氣來，眼神渾濁卻又帶着股狠絕，“是啊，李秀才也不想自己大好的名聲因為這個不肖子孫而背上污名吧？”

李懷澤沒想到對方還想威脅自己，先不說他讀書至今是靠李家族學而來，身為李家人的村長和族老還希望他能參加明年的鄉試，絕對不會允許他的名聲毀在饒家的這些事情上，單說饒家人如今給村裡人的印象，怕是沒人會相信他們的話吧？

他漠然的視線掃過饒家一行，漫不經心的反問：“看見什麼？我來的時候你們就躺在地上哀嚎，還以為饒四叔實在走投無路，所以上門裝可憐找饒娘子他們要錢，難道不是嗎？”

周蘭草發絲散亂，又因為四處躲避饒絮的竹棍在地上滾了半天，這會兒渾身亂糟糟，活似個瘋婆子，聽得李懷澤不打算給他們做主還站在饒絮一頭，登時怒從心起，也顧不得什麼秀才不秀才。

“姓李的，你沒長眼嗎？你看看我的臉，你再看看饒絮這個死丫頭，究竟是誰打誰，有遊滿這個六親不認的混蛋在，誰能打她，誰又敢打她？”

李懷澤挨了罵面上笑意也沒變，态度仍舊溫溫和和，“按理說這是嬸子家和饒娘子之間的事，我插不上嘴，誰打誰我也沒瞧見，實在不好對此進行評判，嬸子真要想找一個公道，不妨去找村長裡正來，一五一十掰扯清楚。”

周蘭草喉嚨一哽。

饒老頭和劉秋桂幾人也是神色微變，因着饒梅離家和吳家上門要錢的事，村長知道後已經給了他們警告，若是再鬧出不好的事情影響村子和鄰居，就要将他們一家趕出雲山村自生自滅。

李懷澤瞥見他們臉上細微的變化，心裡有了底，也就不再把目光放到他們身上，轉而看向饒絮遊滿，“進去嗎？”

饒絮颔首，示意遊滿先把人帶進去看單子，手裡的棍子一杵地，看向被連續的挫折打擊蒼老了十歲都不止的饒老頭和劉秋桂，以及捂着臉不敢看她的周蘭草，心裡隻覺得暢快。

“要是實在沒錢，不如好好聽我的建議，前半生賣孫女，後半生賣自己，也算是堅守本心，從一而終了。”

奚落和譏諷的話語落在饒家人耳朵裡更是難堪，他們原本高高在上，滿心以為沒有娘家和兄弟撐腰的饒絮嫁給村裡有名的惡漢，想必婚後日子比她從前還要苦上十倍。不過是一點家事，洗洗衣服做做飯挨兩句打罵而已，能有多累多難受？給她說了一門好親事也不知足，身在福中不知福就合該受一波教訓，那時候他們要麼冷眼旁觀，要麼伸把手将人帶回去，照舊還能說一門婚事拿幾貫聘銀。

隻是令他們沒想到的事，饒絮不僅沒過得凄慘不堪，反而還在村裡接起了席面做廚娘掙錢，劉秋桂幾人後悔不疊，早知道她有這項本事，當初在家的時候就應該讓她接席了。

他們又滿心期盼着遊滿打人，最好能把饒絮打得頭破血流她才會知道自家人的好，誰知道遊滿那個天殺的東西居然也改了，不僅努力幹活掙錢還在村裡的名聲也好轉了，連闆車和驢子都買上了，怄得他們半夜睡着了都要氣醒過來，怎麼什麼好事都讓這克親的丫頭遇上了！

一直等到饒絮轉身關門回屋，聽不見裡面動靜了，饒四壽才捂着胸口哎喲哎呦的喊起來，抓着周蘭草讓她扶自己起身。

饒老頭罕見地失了他所謂一家之主的穩重，罵罵咧咧不止，隻是沒敢大聲。

劉秋桂挨了頓罵也有些氣，然而饒絮突然的爆發讓她忍不住害怕，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沒緩過來，這會兒聽見家裡兩個男人都出聲開罵，也不知怎的竟是更氣了。

“現在罵這個還有什麼用，方才怎麼不出聲？”她拍了拍衣服上灰塵草屑起身，“錢沒要到，裡外面子都丢了，老四你出的什麼爛主意！”

饒四壽氣短，他本以為是遊滿按捺不住脾氣要動手，還特地帶上了兩個老的，别說挨一拳頭，就是碰上一根手指頭他都能鬧大訛人，誰知道饒絮這死丫頭沉不住氣率先沖了出來，劈頭蓋臉這一頓打罵，以前怎麼不見她有這麼大脾氣？他二哥二嫂怎麼養的閨女，活生生一個母老虎。

周蘭草輕撫了下手臂和臉上的血痕，嘶聲：“那怎麼辦，我這臉上手上的傷，要是不趕緊找郎中看看，破相了可怎麼好？”

“還找郎中？我們家哪兒來找郎中的錢，飯都要吃不起了。”饒老頭回頭恨恨看了一眼，誰也沒管就轉身向山下走去。

劉秋桂也不耐煩，“吐兩口口水塗一下就是了，真當自己是什麼金貴人了，幾道口子就要找郎中，再有錢的人家也沒你這麼闊氣。”

“娘說的是，家裡現在亂成這個樣子，你就别添亂了，要不是你養的好女兒，我們也不至于落到這個地步！”饒四壽眼皮子都沒擡一下，随口附和着跟在他爹後面下山。

周蘭草欲哭無淚，又恨饒四壽話說的簡單，女兒又不是她一個人的，又怕饒絮再沖出來将她打一頓，隻好爬起來也踉踉跄跄跟着走了。

常家宴席比尋常人的席面隆重得多，常老爺要求也多，什麼東西能用什麼佐料配菜不能有都寫得一清二楚，共有二十二道菜，十二葷八素兩個湯，其中葷菜裡還有羊肉鹿肉甲魚火腿等，饒絮連見都不一定見過，别說上手做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