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一棟高大的房子旁,車門被拉開、重重地關上。
尼古拉走下來,站在德維爾先生與德維爾夫人的旁邊,他仰頭,并無敬畏地打量。
“哦,請進,我的孩子。”
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德維爾夫人抱着一點點笑意,她在舌頭上碾了碾這些音節。
———新奇。
不止是小尼古拉,德維爾夫人也有這樣的感受。
德維爾夫人并沒有把人當作擺件或寵物的惡習,卻也僅僅是将尼古拉領回來之後,才有自己即将養育一個人的陌生感。
但這對她來說并不算什麼,她向來自傲,不覺得自己會失敗。
德維爾夫人揚起脖子,淺棕色的卷發順着她的動作輕微彈跳幾下。她伸手,在尼古拉遲疑的動作中毫不猶豫拉上去,将這孩子領入一個新的居所。
吊燈上嵌有寶石,複雜的金屬結構被水晶掩蓋,它懸挂在天花闆下方,折射出虹彩。
牆上有着顯眼的浮雕,上面刻着一位年輕英俊的男人,身着絲絨長袍,衣擺随風輕輕飄揚,腳踏一雙皮靴。他正騎乘着一匹雄壯的駿馬,馬匹的肌肉線條流暢,鬃毛飛揚。
由此看來,德維爾夫婦對外的言辭稱得上謙虛。
“有什麼缺的東西,你可以與她們說......當然,也可以和我說,但說太多了我會覺得煩躁。”
她思索着介紹。
尼古拉充滿懷疑地側頭看了她一眼,他覺得這人似乎又與剛剛在外面的表現有些差異———看起來像是什麼回到自己領地的鳥類,抖擻着漂亮的巢穴。
“好。”
他應答。
眼見着自己即将花費口舌去承擔“導遊”的身份,德維爾夫人趕緊找人把小尼古拉領走。
而另一邊,德維爾先生一進門,就目标明确地往書房走去。
從前線傳來的信,上面并沒有打開的痕迹,它安安靜靜地躺在桌上。
德維爾先生捏起一把拆信刀,沿着火漆邊緣劃過。打開以後,裡面隻有一張紙,與短短的幾句話———顯然不是好消息。
德維爾先生的擔憂從不浮現在臉上,但總有人能看得出來。
“不是有七天麼?這才過去兩天?就非得這麼着急?”
德維爾夫人側過身,倚靠在德維爾先生身上。
德維爾先生将信封收起。
“瑪格特,别不高興。”
他低頭,神色柔和地輕輕撫上德維爾夫人的臉頰。
“你又要敷衍我了,怎麼那麼快就要過去。”
德維爾夫人佯作躲避,将臉稍稍側開,她從眼角餘光中瞧見德維爾先生溫柔的神色。
這與德維爾先生一貫嚴肅的面頰不太搭,卻是她常常看的景色。可惜,一年大約隻能瞧得見兩三次。
“出了些狀況......我下次會回來久一些。”
德維爾先生心中懷抱憐惜與愧疚,他湊近德維爾夫人,吻上清晨猶帶露珠的玫瑰。
◆
銅制的扶手擦得發亮,連腳下的階梯上,都是些複雜樣式的花紋。尼古拉從起先幹淨樸素的住所來到這裡,一時之間覺得自己的視野被強行塞滿複雜的東西,看得眼睛疼。
好在他很快到了門口,一旁領路的人将門打開,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尼古拉喝止。
“讓我先休息下。”
尼古拉留下一句話,關上門。他背靠着門闆,心裡重重的石頭仍未落下。
過去的空白實在沒教會他如何與人相處,更何況是即将締結社會關系的“家人”。他在這方面大約是沒什麼天賦的,現在也因新關系感到些麻煩。
頭暈目眩。
地毯上的枝條紋樣似乎都在他眼裡轉悠,一個接一個地往外長。
尼古拉晃晃腦袋,企圖擺脫這種眩暈感,他于是筆直地,往房間内占地最大的床走去。
“......勉勉強強的住處。”
某個挑剔的聲音響起。
“!”
剛一擡頭,某個惡鬼一樣的身影就出現了。
那個危險的男人,他大搖大擺地坐在軟床邊緣,姿态自然地好像自己才是這裡的主人。
他漫不經心地勾起嘴角,擡頭将尼古拉緊繃的狀态收入眼底。
“你看到我,似乎很不高興。”
魏爾倫聲音冷淡,他一點也不擔心德維爾一家發現他這個不速之客。
“......沒有。”
尼古拉很想不回答。
“那就好,我們還有一段‘漫長’的相處時光,要是你不樂意的話,我會有困擾。”
也不知魏爾倫與誰學的,紳士且溫和的口吻下滿是威脅。
尼古拉幾乎能猜到,要是他敢說一句不答應,下一秒就會出多大的動靜。
“我很樂意。”
他提不起笑容。
真是差點忘了,最危險的家夥從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