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裡沉着青黑色的水，渾濁不堪，他被縱橫交錯的鎖鍊捆縛在其中，看不見天地與未來，他試圖掙紮，然每動一下，都會從骨血裡升起顫栗，外皮宛若被刀割斧鑿，痛不欲生。

千刀萬剮之苦也不過如此。

窗外之雨淅淅瀝瀝不停。

雲擇猛然抓緊念珠，睜開眼睛。

又做夢了。

夢的内容全都記不清，醒來之後腦袋裡盡添了暈沉悶痛，人也變鈍了幾分。

腰背被藤椅硌得難受，這一覺睡得全無意義。

幾上的藥已經涼透了，他忍着沖鼻的苦澀喝下去，味覺險些失靈，感覺今天的藥比以往更苦了三倍。

他按了按鼻梁，默念了一段經文，試圖壓住躁亂又空茫的心緒，稍緩了緩，将念珠揣進袖中，踏出門尋去客棧。

客棧裡沒什麼人，掌櫃遠遠便迎了出來，殷勤道：“二公子，您怎麼過來了？身體好些了嗎？”

雲擇收了傘，把路上買的一兜松子百合糕遞過去，問道：“之遠可在？”

“遠公子談生意去了，今兒個不在這邊。”

“他既不在，點心你們分着吃了。”雲擇徑直往樓上走。

掌櫃跟上來：“二公子想用點什麼？我好吩咐下去。”

“不必麻煩。”

樓上有間屋子是蔺之遠專用的房間，也是雲擇專用的房間，不管蔺之遠在不在，每當他心情不順的時候，都會來到這裡休息一番，人會變得舒坦很多，然而近來他身體有恙，悶在府裡卧床許久，便有些日子沒有過來了。

屋門打開，入目是一扇屏風，上面的山水圖是雲擇親手所畫，原本還有一半不曾完成，他湊近看了看，蔺之遠把空白的部分已經補全了。

他們的筆墨頗為相近，一幅畫出自兩人之手，卻不見分毫的違和。

雲擇微微彎了下唇角。

緊接着又皺起眉頭。

屋裡隐隐飄着一股陌生的味道，幽香浮動，旖旎叢生。

因他不喜熏香，蔺之遠往常便從不用任何香料。

雲擇在原地定了一會兒，轉過屏風看向床鋪，一眼看不出什麼異常，但異樣的感覺揮之不去。

他懶得費力捕捉蛛絲馬迹，直接下了樓。

與蔺記客棧隔了幾條街，有一家茶館新開張沒幾天。

這茶館鋪面裝潢沒有新意，茶水點心也一般，卻有許多人願意捧場，茶客大半都是女子，喝茶不是她們的目的，茶館老闆才是她們的目的。

老闆是個好看的男人，長了一張清隽俊秀的臉，氣質又孤冷不凡，觀他煮茶是一件極為享受的事，不要說女子，就連蔺家公子都被吸引了目光，日日都要過來消磨時間。

“蔺公子何意？”桑隐看了眼面前的錦盒，問。

“一個玉擺件，不成心意，給桑老闆這裡添添喜氣。”

“太貴重，我不能收。”

“别客氣啊。”蔺之遠往他跟前湊了湊，“往後咱們都是街坊，合該多些來往，桑老闆以為呢？”

桑隐猶豫了一下：“那，多謝。”

他眉目間蘊着一抹淡然雲煙，霧隐群山一般幽靜神秘，與雲擇的肆意俊美是不同類型的好看，蔺之遠看着看着就迷了神，說：“不知為何，我一見你就覺得親切，好像我們很久之前就已經認識了。”

桑隐：“是嗎？我不曾見過你。”

蔺之遠笑了笑，一堆趣話正要出口，忽覺脊背生出一股涼意，他連忙回頭，看到了神色冰冷的雲擇，當即臉色一白。

桑隐垂眸繼續煮茶，對眼前危險的狀況視而不見。

雲擇也沒有把目光分給閑雜人等，盯着蔺之遠道：“出來。”

說罷轉身出了茶館。

蔺之遠連忙跟了上去。

“小擇，你那病養好了嗎？怎麼就到處跑？莫要淋着雨。”

雲擇撥開撐過來的傘，看了他好一會兒，沉着聲音道：“我竟不了解你。”

蔺之遠作無辜狀：“這是說的哪兒的話？我有何處是你不知道的？”

額頭一陣一陣的悶疼，身上也提不起氣力，因此雲擇說話的語調便沒有太大的起伏，顯得分外平靜：

“蔺之遠，我以為我們兩情相悅互許終身，雖不能像男女之間那般有明媒保障，但也天地可證，往後自當一心一意白頭偕老，沒想到是我一廂情願了。”

蔺之遠忙道：“你誤會我，我是想要跟你白頭偕老的，天地可鑒，小擇，你如何能夠胡亂猜疑我？”

雲擇：“你在那幅山水圖後跟誰行過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