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
走到一個路口,桑隐突然頓住了腳步。
“怎……”雲擇也停住了。
餘光剛瞥見地上拉長的巨大雙翼,一道黑影便如同疾風般撲了過來,那是常人難以反應的速度,張着獠牙的血口攜着污濁的腥氣沖向了他。
雲擇瞪大了眼睛,在獠牙逼近之時,身上好不容易緩解的病狀如同雪山崩塌一般複發,迫得他痛苦難忍,他想也不想,猛拽了一把桑隐,把他拽到身後,隻來得及擋在他身前。
千鈞一發之際,雲擇胸前射.出一道綠光,稍稍阻擋了獠牙血口的撲咬,但是作用有限,好在下一刻一股掌力将那黑影狠狠掼了出去,腥氣頓時遠離。
“桑隐……”雲擇汗如雨下,在急痛之中昏倒。
桑隐看了一眼翼狼摔過去的角落:“麻煩。”
又看向懷裡的人,恍然失神,他不明白雲擇為何能夠擋在他身前,就像……
他抱起雲擇和那些字畫回了茶館,把人安置到床上,從床下翻出一把長劍,鎖好門窗,又離開了茶館。
來去匆匆,宛若一道迅疾的幽風。
路口的陰影裡,翼狼已經消失,隻留下了一點血迹。
桑隐俯身嗅了嗅腥血的味道,循着一個方向追了過去。
篝火通明,無屠門大當家正飲着美酒,看到空中鋪展而來的雙翼露出笑容,下一刻卻又面色一變。
因為翼狼滾在地上,渾身血色淋淋。
“怎麼自己回來了?老二老三呢?”
縱妖物行事,當然得有人看着才行。
翼狼嗷嗚一聲,不能給他解答。
正這時,守門的弟子喝道:“什麼人?!”
回答他們的是被扔過來的兩具屍體,正是無屠門的二當家和三當家。
黑暗中走出來一個人,面色冷漠,聲音淡淡:“我讨厭麻煩。”
他本打算低調隐忍,奈何這世上就是有人喜歡锲而不舍地找死。
無屠門衆人皆是心中一涼。
大當家額上青筋跳了跳,拿起武器,又以縛妖符命令翼狼起身:“去!咬死他!”
翼狼獠牙盡露,噴着腥氣欲要咬過去,撲到近前,卻又控制不住地瑟縮後退。
桑隐沒有看它,長劍于手中淩然出鞘。
……
是夜,星辰漫天,無屠門數十人連同妖物翼狼盡皆亡于利劍,而後一把烈火又将所有痕迹掩埋覆蓋。
*
雲擇身處一團黑暗之中,頭痛欲裂,不知道掙紮了多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屋裡隻有自己一個人。
他晃了晃腦袋,記憶一片模糊,下床費力弄開鎖着的窗戶,在茶館裡轉了轉,找到前幾日買的酒,發現後院有一個梯子,便順勢爬到了屋頂上去。
漫天星辰,晴夜本該令人心清氣爽,雲擇卻覺得心口沉得難受,這難受勁并非隻跟病疾有關。
身旁落下一個人。
雲擇問:“你去哪兒了?”
桑隐沒說話,在他身邊坐下來。
因他靠近,雲擇身上由病疾引起的痛苦漸漸隐了下去,其他的痛苦便愈加清晰,他也不剩一絲文雅,舉起酒壇大口大口地喝酒。
酒液從嘴.角滑下,浸.濕了衣襟,後來又有淚水與酒液混在了一起,狼狽至極。
桑隐将一切盡收眼底,突然也很想喝酒。
雲擇把壇子遞到他面前,說:“星空對我來說太熟悉了。”
桑隐接過酒,學着他灌了一大口,又嗆咳起來。
雲擇照例幫他拍了拍背,順手抹了把自個臉上的淚:“小時候,爹娘帶着我在池塘邊乘涼,數天上的星星,也數池子裡的星星。”
桑隐靜靜聽着。
“後來娘去世了,爹也病了。”雲擇的情緒不像平日裡那麼能夠隐藏,悲傷盡數流露于外,“我大哥……脾氣特壞,但是又肯護着我,也是在這樣一片星空下,他帶我去抓螢火蟲,後來……”
桑隐聽到他哽咽了一聲:“他說他沒有我這個弟弟。”
過了片刻,又笑出來,笑得分外難過:“蔺之遠那個混蛋,原本很對我的胃口,為了他我什麼都敢做,如今……怎麼會一想起來就全是惡心?定情那天我們都寫了跟星夜有關的詩,我的那首,是發現他是個混蛋之前我覺得自己寫得最好的詩……”
他已然醉了。
桑隐不知道如何安慰,也不知道該不該去安慰。
“喂,”雲擇扯住他的衣袖擦了擦自己亂七八糟的臉,“我都吐露了那麼多,你也不說說你的……”
桑隐腦袋也暈,混沌之中似乎與他共感了痛苦,淡聲道:“為了對付戾妖狐魂,燕侯親自出面,與馭邪司、虛行宮的人一起伏擊戾妖。”
“怎麼開始講故事了?”雲擇有點迷糊道,“那抓住戾妖了嗎?”
“沒有,”桑隐道,“他太強了,靈血對他也不管用,虛行宮的人說,他足以與七百年前的妖王比肩。”
“妖王?……我知道,五神困妖講的也差不多是這些……”雲擇撐腮看着他,醉醺醺道,“七百年前是妖邪當道的亂世,天承元帝和虛行上仙聯手,鑄神器,鎮妖脈,才誅滅了妖王和他的一衆妖将,把妖族餘孽一部分鎮在了禦界之淵中,一部分趕到了禦界之淵另一端,然後、然後建立天承皇朝,設馭邪司……”
“嗯,”桑隐道,“元帝和上仙皆已身死魂消,除非有他們那樣的傳奇人物再臨于世間,否則沒有人殺得了戾妖狐魂。”
雲擇:“那……直面戾妖的燕侯豈不是很危險?不對啊,聽說他最近非常活躍,還在大辦婚事,分明沒事啊……”
“他不曾受傷。”
桑隐按了下胸口處的傷痕,“幸好,戾妖不會對凡人趕盡殺絕。”
“原來如此,我覺得戾妖……離懸君也不算完全壞。”雲擇搭着他的肩膀,慢慢醉倒,沒多久就睡着了。
“嗯。”桑隐看着漸漸歪到懷裡來的腦袋,輕輕歎了口氣,把人抱起來,輕巧地躍過窗子,放到了床上。
回首再望向無邊夜空,心好像又平靜了一些。
他的體質較為特殊,傷痕總是不容易痊愈,他又不喜歡用藥,所以某些傷看起來便像新傷一般。
但總歸是會痊愈的。
就像他想割除的過往,也終歸會化成回憶裡的一縷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