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迷霧。
暗沉的霧色遍布每一個角落,霧中有一個女子,她孤獨一人,找不到方向,看不到迷霧之外的世界,驚慌無措地張望。
彷徨了不知道有多久,她擁有了一個孩子,她捧着那四五歲幼童的臉,悲傷道:“擇兒,我就要走了……對不起,把它留到了你身上。”
在她走後,幼童周身也漸漸籠上了雲霧,起初是一層稀薄的淺霧,随着他年齡的增長,霧色便越來越重。
他漸漸明白自己有古怪。
……
雲擇撐着額頭望向窗外。
母親?
他對母親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隻記得她很溫柔,像陽光與春風一般溫柔,回憶起來也都是溫情。
今日的夢不是噩夢,他夢到母親是因為怪病?還是因為單純的想念?
雲擇歎了口氣,他得從一個個夢境中獲取信息,明白自己,接納自己,然後壓制那些躁亂。
身旁的桑隐處于半夢半醒間,迷迷糊糊拉住他的手臂要扯進懷裡。
這副與平日裡頗為不同的情态頗為有趣……雲擇隻得再躺下來,任桑隐抱住他的手臂。
*
檐下挂着兩串貝殼制成的風鈴,經由微風吹動,送來清脆低淺的舒緩聲響,如同古樸的歌謠,就像桑隐常常在他耳邊吟唱的那首一樣,美好不可言說,隻添幽趣,不會擾人,若有琴聲相和,更會十足悅耳。
雲擇随意挑着琴弦,目光從竹簾的縫隙裡飄過,尋尋覓覓,落在館中茶桌後的男人身上。
桑隐披着件天青色寬袖袍,似将紅塵中的所有煙霧靡色都籠在了清冷的衣袍之下,配着他那文秀淡然的氣韻,和無論會不會煮茶都端正如山的儀态,水汽騰升出雲霧,朦胧迷.幻,所有看他的人都要移不開視線。
此間茶館自有格調,來品茶的客人未必要一個風雅,但絕對少不了想從桑老闆身上一飽眼福,以慰無聊時光。
有幾位姑娘輕聲細語地尋桑老闆說着話,也不知說的什麼,從雲擇的距離一句也聽不到,他微微眯起眼睛,腦子裡緩緩浮現桑老闆以井水沖涼的畫面,肌.理分明的身體托着顆顆晶瑩透亮的水珠,洇濕了夏日的浮躁與喧鬧,清爽的涼意不足以使人心猿意馬,每一寸都長得恰到好處的骨骼輪廓才會讓人難以自拔,可惜這些東西尋常人看不見,所有風光都在白日裡藏得嚴嚴實實。
雲公子敲了敲自個額頭,輕輕一笑,覺得甚是口渴。
“小兄弟,你的臉上怎麼戴着面具啊?”
“因我相貌怪異,恐驚擾貴客,所以不敢露臉。”計非休把茶水點心擺到案上,淺淺笑着回答客人的問題。
“以前沒有見過你呢。”
“我新來不久。”
“你跟桑老闆是什麼關系?”
“遠房親戚,老闆照顧我,讓我來做事的。”計非休有問必答,他談吐有禮,不似尋常仆從小厮,衣衫雖舊,卻非常幹淨整潔,笑容又乖巧,很是惹一些姐姐們的喜歡。
“那……”一位姑娘面露羞意,看他年紀小,便不拘禮,低聲問道,“你可知道桑老闆有無妻室?”
計非休:“老闆不讓我說的。”
“雲公子呢?”與她同席的另一位姑娘則單純是好奇,壓着聲音八卦道,“他怎麼會在你們茶館裡彈琴呀?”
其實她想問的是雲公子和桑老闆是什麼關系。
憑着雲二公子身上的傳聞,若然沒有正經理由拿出來,大家都要懷疑他跟桑老闆有非比尋常的牽扯了。
計非休側耳聽了聽,這會兒琴聲停了,風鈴便顯得有些孤單,他說:“大概是這裡的茶很有風味吧。”
又笑道:“姐姐們覺得呢?”
“我們也覺得茶很好喝。”
午後有人送貨過來,一家是成衣鋪的,一家是寶和齋的,計非休去接過來,看桑隐暫時不忙,便把東西送到他面前請示:“師父。”
桑隐:“在茶館不必喚師父。”
計非休從善如流:“老闆,您訂的東西送過來了,點心放着備用,衣服我送樓上去?”
桑隐看向他:“衣服是你的。”
計非休有些意外:“我不需要新衣服。”
桑隐:“雲擇觀你身量,特意從成衣鋪給你訂的,若不合适可讓店家改一改。點心也不是茶館要用,拿去你們吃。”
計非休:“……是。”
桑隐又道:“你不必跟着我們忙這些瑣碎,若不練功,便去玩耍。”
計非休默了默,沒忍住道:“我不是小孩子。”
桑隐:“此間事是我心之所願,你所求的也是這般平淡煙火?”
自然不是……計非休道:“可是你們連個夥計都不請,根本忙不過來。”
桑隐:“……”
他好像是忘了。
從他盤下這間茶館就是自己一個人,後來雲擇自然地融入進來,也很融洽,從沒想過再請别人來做事……忙不過來就讓客人自便,賺不賺錢無所謂,有了其他人他會覺得不舒服,比如說那個偶爾會過來幫忙吹曲的湘歌,他就覺得很礙眼,但他不會說。
計非休又吐槽:“你倆連飯都不會燒,若不是我來了,都得花錢買,有多少錢夠花的?連個打算都沒有,這是踏實過日子的做法嗎?”
桑隐:“……”
他開始覺得徒弟也礙眼了,好啰嗦。
計非休還有一籮筐的腹诽,念在他是長輩的份上,到底沒有全部唠叨出來,抱着兩個盒子又到了竹簾後面。
雲擇悠哉地躺在長琴邊上,用一把折扇蓋住臉,架着二郎腿正在憋笑。
計非休面對他時還算收斂,畢竟隔着一層關系呢,他把點心盒子打開,道:“雲公子,趁着新鮮吃些吧。”
雲擇移開扇子:“頭次見面還叫我哥哥,幾日過去怎麼卻生分了?”
計非休:“哥……雲大哥,吃不吃?”
雲擇撐着胳膊半坐起來,推開食盒蓋子,上層放着幾樣精緻小點,他都給了計非休,其中一碟牛乳糕更是挑出來推到了計非休面前,又看下面一層,放着兩碗酥山,小小冰山上覆着酥油,上面鋪着的葡萄果肉帶起清甜香氣,寒氣絲絲盤繞,很是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