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忍不住了嗎?”
應澤在他的心海裡又蹦跶了起來,“你早該發現自己跟他們不一樣了,就算現在能夠言談盡歡,總有一天也要分崩離析,我見過許多人與妖結緣的例子,最後都是悲慘下場,何況你是喜好殺.戮和血腥的蛟龍!”
雲擇不需要燈燭照明,一雙妖瞳自可看清夜路。
“不理我?”應澤也沒生氣,說道,“血詛在身很不痛快吧?我想到了一個解開它的方法,你想不想知道?不吭聲?算了我是祖宗得包容你小子!聽好了,隻要你去解開妖脈上的封印就可以得到解脫了,我承認虛行鏡珏是有點厲害,但再厲害那東西都七百年了效力早就減弱了,我已經沖過一回,隻要你再努力一把,解開妖脈拿到屬于蛟龍的巅峰力量就可以沖破血詛的禁锢!”
雲擇也沒個什麼目的地,隻知道在山林裡面胡亂走。
應澤喋喋不休:“你繼承了我這樣的血,便不要浪費!妖王沒了,如今妖界屬你最強,再拿回所有力量,來日稱王稱霸一統九州四海都不是問題!我不信你真的沒點野心,誰不想站在最高處俯視一切?”
“你究竟在抗拒什麼?你看看你,身體都快要爛了!”應澤說着說着又急躁起來,“你是不知道血詛的可怕?我告訴你,不想辦法解開它你會變成一團爛.肉一團污.穢,你現在不就很難受了嗎?那群混蛋還在後面追着,你早就沒有路可走了!”
“難道你還惦記着跟人族的那點情分?雖然你的喜好是特殊了點,但我們妖族又不是沒有齊整青年,你成了王想要什麼樣的男妖沒有?”應澤勸道,“人族究竟有什麼好的?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老子的血脈考慮考慮行不行?你祖宗我兩度被打下禦界之淵,又被下了血詛,忍辱負重艱難求存!好不容易掙紮到現在,你不肯把妖軀給我也就算了,還要毀了蛟龍妖身嗎?!”
雲擇撥開擋路的林葉,拐入了山間一條小路,他身法輕盈,徒步山路也毫不費力,開口道:“我已經很難了,請你不要再給我壓力。”
“還不是你這小子太窩囊!”應澤道,“放到别的妖身上,燕玦虛行珏的仇不用提他們就會去報!單你小子淨讓老子受氣!”
雲擇說:“報仇?他們都死了,七百年前的人也都換了好幾輪。”
“那就把他們的後代……”應澤這些時日也大概明白了他是什麼脾性,知道他不喜歡聽“殺光”“滅絕”之類的話,頓了頓,改了說法,“那就重整乾坤,把他們奪走的東西再奪回來!你看看你,四面楚歌,被一群狗追着咬,狼狽的沒有個好樣子,你再不想想辦法咱倆都要完!……跟你在一塊的那幾個人也要完!”
雲擇問:“為何你們都想讓我去解封妖脈?”
“廢話!當然是蛟龍的力量最強!别的妖都做不到隻有蛟龍可以!隻要你想做就可以做到!你隻要動用全部妖力飛過去,誰也攔不住你!”應澤道,“本來那妖脈封的嚴嚴實實,十幾年前人族自己搞出了破綻,隻要你去加一把力,解開妖脈,全體妖族都要對你感恩戴德!”
雲擇沉吟了一會兒:“會有危險嗎?”
“……那點危險算什麼?你怎麼那麼膽小?妖脈一解,蛟龍的力量就會大幅增長,受點傷也可以很快恢複!”
雲擇歎了口氣:“我現在……的确是很狼狽,就快撐不下去了……”
應澤喜道:“你改變主意了?”
荒涼的山林間,幾叢野草無風自動,一個聲音幽幽道:“将軍,您需要幫助嗎?”
雲擇眸中劃過一抹金光,道:“你還在啊?”
“我見将軍十分苦悶,遂現身來問,若驚擾到将軍,是我的不是。”牧夕苔化出一個半透明的人形,彬彬有禮道。
雲擇:“我怎配得上‘将軍’的稱号。”
牧夕苔一笑:“既有蛟龍之身,您便是我們的将軍。”
應澤頓時非常惱怒,大罵牧夕苔有奶就是娘已經忘了他,可惜牧夕苔現下侵入不了雲擇的心海,聽不到應澤的怒罵,但牧夕苔有跟他一樣的目的,甚至連勸哄雲擇的話都近似。
雲擇漫無目的地繼續走着:“你知道去皇都的路嗎?”
牧夕苔有微微地停頓:“您若想去,我可以為您引路。”
雲擇道:“我生在歸遊城,蛟龍沉眠了很多年,你應該也是從禦界之淵那邊剛來吧?我以為我們都不知道路呢。”
牧夕苔:“心有執念,總有法子解決難題。冒昧地問您一句,去皇都是要做什麼呢?”
雲擇停下腳步:“為這困頓的處境找到破局之法,去解開妖脈上的封印,鬧他一個天下大亂,成我王者之路。”
牧夕苔彎起嘴角,笑得詭谲:“臣願鼎力相助。”
雲擇回首看他:“為了逼我走到這一步你費了不少力,就不怕我怨恨報複你嗎?”
牧夕苔:“為妖族複興,百死不辭。”
他們周圍,幽藍色的靈光怦然亮起。
牧夕苔頓時意識到了危險,臉色一寒:“用這樣拙劣的方式設陷阱?”
雲擇:“你不還是現身了嗎?”
蛟龍本身便是最好的誘餌。
牧夕苔冷笑:“以為這樣便能困住我!”
他隻要有一片葉子、一點青苔存在,便殺不死。
“這可是千絲萬縷陣!”謝乘羽的聲音蹦出來,“桑老闆,靠你了!”
桑隐精于劍道,不擅長陣法結界,而馭邪司為了應對九州大地上新生的各種妖物,對此類東西有過專門的研究,其中千絲萬縷陣便可以通過妖物遺留的妖氣找到妖物本體,執陣者若實力強橫甚至可以把本體召過來……當然這一點隻有馭邪司的幾位大佬在面對中階及以下妖物時才能做到,大妖是召不過來的。
馭邪司追蹤蛟龍也多半靠此陣,謝乘羽曾提議以此陣查探青苔,但每一次被青苔俯身的小妖怪鬧完事後,牧夕苔的妖氣都會很快散去,因此最終沒探成。
直到桑隐突然問起陣法謝乘羽才明白他們逃跑的時候為何非要帶上自己,他們是想通過馭邪司的方法抓到青苔……你不是擅于隐匿擅于散布分.身到各個地方難以除盡嗎?那就通過千絲萬縷陣把你的所有分身都召過來殺死。
召大妖很難,但此刻是牧夕苔的主體在陣中,要召他的各個分.身便不是不可能了。
他想逃,卻發現在斬魄劍式的威逼下沒法逃。
靈光洶湧,牧夕苔在劍鋒逼近之時瞪向雲擇:“你誤我!我不甘心!不甘心!!”
雲擇退到一旁,沒有應他。
桑隐灌注靈力到法陣中心,千絲萬縷陣上光亮大作,召喚着牧夕苔的所有分身。
計非休從謝乘羽那裡拿了一張符出來,點燃除妖之火,等着焚燒所有攜着妖力的柳葉和青苔。
牧夕苔還在嘶吼:“拿着強刀卻不殺人!蠢貨!蛟龍之力怎麼會由你來繼承?!”
雲擇也很想問這個問題,他怎麼就成了蛟龍?
他痛恨應澤,如果沒有這股妖力,他的母親不會死,他隻會是一個普通無憂的人,他因妖血的覺醒承受了那麼多痛苦,他在一個一個噩夢中掙紮,他隻是想平靜地活着,他隻是很想回到歸遊城、回到雲桑茶館的簡單平淡中去。
他做錯了什麼?他有什麼罪?他沒有做過喪盡天良的事,憑什麼妖血要流到他的身上?憑什麼應澤理直氣壯地要吞食他的生命霸占他的軀殼?憑什麼他要承受那般沉重的枷鎖?
“你已在困境!隻有殺.戮才能破局!你以為自己還是人嗎?!”
是人是妖又如何呢?我心定我形而已。
他的确很想破局,想沖開血詛,可同時也清楚有些事情絕不能做,他絕不會去解封妖脈,他怎麼可能為了自己的痛快活着去給所有人帶來劫難?他是雲擇,他不是動辄制造腥風血雨的應澤。
“你以為向着人你就有退路嗎?!解封妖脈是你唯一的路!你是妖!!!”
雲擇不是一個有大格局的人,他通過應澤的記憶看到了七百年上千年,目光卻還是在身邊停留,牧夕苔他們說的那些妖族的悲慘的确讓他心生了一些憐憫,可他更看重的是他從小就熟悉的人,他不知道妖脈解封之後妖族能不能得到救贖,卻知道人間一定會出現動蕩血腥,九州大地上必會厮殺四起、妖禍連連,他的愛人他的親人他的朋友都會深受其害,所有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也都會身陷地獄。
無論人族還是妖族,王者将相總是要展望雄圖霸業,可那往往需要千萬萬的屍骨來鋪就。
他們強行把選擇擺在他面前,又逼他抛棄人選擇妖,他不願被逼迫,他也不可能抛棄人,這難道不是情理之中嗎?
他沒有雄心壯志,他淺薄的見識無法去承載兩族的深重仇恨與恩怨,他更希望他所知道的每一個人都平平安安,如果可能,他也願意為一些無辜的妖族做些什麼,但他絕不能犧牲一批生命去拯救另一批生命,他不是救世主,他隻是個尋常人。
他也已經自身難保。
何況,無論是應澤還是牧夕苔,無論他們是威逼恐吓還是恭敬誘.導,根本隻是把雲擇當成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罷了。
……
風浪肆虐的心海上,應澤正憤怒地看着雲擇,那憤怒中隐約有一些無奈。
雲擇說:“我不能彌補你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