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天,警方來消息,沉汶濱在外面的這些年,有段時間跟流氓混混一起犯了不少事兒,他雖然是被迫卷入事件中,不算主謀,可也犯下了合謀的罪,要擔的刑事責任不止是盜竊、毀壞六面菩薩一件事。四叔公無論諒解還是不諒解,都無法改變他會坐牢的既定結果。
四叔公便對沉汶濱再沒揣測。
再過後,四叔公的心思從沉汶濱身上轉移到菩薩的手臂上。
這本是一塊品質絕佳的紅堅木,且雕琢前隐隐就長出了六頭十二臂的神形,經四叔公多年沉着雕刻,成了一尊靈動的六面菩薩,但跟天妒似的,那原生的手臂因命運多折而斷了,這是很難再修補回來的,這塊木頭不會再自動從斷肢上生出一截可以作為手臂的木幹。
四叔公心裡滴完血,又操心起怎麼跟澳門客戶交代。他打電話給對方,對方的助理接了,言語簡短冰冷地叫四叔公有什麼事情通過郵件說。
邊羽寫了一封郵件給對方,闡明前因後果及種種不可抗力,将四叔公乞求容忍一隻斷臂可少付尾款的意思清楚表達。對方助理回郵件說,他們堅決按合同上的寫明的來,産品出現問題,他們不會收貨,四叔公這一方得付違約金。
四叔公哀歎時代不同了,不再像以前講人情,該是他出錯的地方他得承擔。
但是四叔公還是渴望能有一絲轉機,這件事不能夠自認倒黴去接受下來,原先申海那一單被坑騙得虧錢了,木材廠裡剩餘的木頭堆得發黴,剩餘好的那些不得不賤價賣掉,虧損許多。錢是一方面,更一方面是他還想拉投資人幫他重辦木廠,生意兩次沒做成,他的辦廠希望便可以永眠了。
所以他想和澳門的客戶再商談,把日子放寬限,他要想盡辦法将菩薩像做好。
四叔公想親自上陣去澳門,邊羽攔下了,稱這一趟還是由他來去,并承諾四叔公,這一次無論如何都會談到滿意的結果。
轉眼簽證辦了下來,邊羽帶上一份新拟好的協商合同啟程。坐四個小時高鐵到香港,再轉乘兩個小時巴士去澳門。沿路六個多小時久坐,不靠睡覺就很難熬。
到澳門時是下午,煙火氣息遍布在老舊的街道上,邊羽站在一家蠅頭小檔口前,手機搜霧鷹娛樂的詳細地址和前台電話。
撥通了前台電話,邊羽問那頭的服務員:“堯先生今天幾點會在?”
“我們這邊不知喔,先生你姓什麼?我幫你打電話問一問。”
“堯先生之前訂的雕像雕好了,我今天會送到你們那裡去,但要他親自簽收付尾款。”
“這邊我幫你打電話問一下,問到之後再回撥你。這個号碼可以聯系上你嗎?”
“可以。”
邊羽挂掉電話。
身後這家小檔口的老闆,用帶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話說:“先生,要不要喝一杯啊?我們這裡奶茶好出名的,是全澳門最正宗的絲襪奶茶。”
不足一米寬的檔口飄來濃厚的奶制品香氣,邊羽想了想說:“來一杯吧。”
“好!”老闆拿出一塊嶄新的茶磚敲碎了,放進小鍋裡煮,“我們這個奶茶的茶呢,喝了是放松神經的,可以安神助眠的,和以前那種茶堿濃度高的茶很不一樣。現在的年輕人常常睡不着,最适合喝這種了。”
茶水和奶在小鍋中搖晃,融合成淺紅棕的奶茶。
“呐。”老闆把過濾進紙杯裡的奶茶遞給邊羽。
邊羽站在檔口前喝,霧鷹娛樂場的電話來了。
“堯先生晚上八點後會來場裡,不過他不接受私人見面喔,我想你要打電話問他助理。”
“好,我知道了。”
邊羽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離晚上八點還有三個小時。
他不徐不緩喝奶茶,平視眼前的街,視線從眼下的小路,蜿蜒移到藏在老居民區後那些外牆被漆成各種顔色的樓和大三巴的一角影子。
落日的餘光斜垂,茶味滲透進味蕾,邊羽感覺到神經似乎真的變松緩了,眼皮上下的阖動和這時間流淌一緻遲慢,背後是時鐘裡秒針一格一格走動的響聲。
夜晚八點,霧鷹娛樂場。
霧鷹娛樂場是幾年前新開的賭場,據聞是在菲律賓做黑産的老闆投資建造的,堯争目前是這個娛樂場的主理人,與背後老闆有些親緣關系。娛樂場連帶着酒店、停車坪和度假區,面積有十萬平左右,規模沒老牌娛樂場所大,勝在服務氛圍好,玩法花樣多,加上一些關系運作,生意不輸于那些老場所。
一樓賭廳占面積五千多平,一眼望不到盡頭。
邊羽來到兌換櫃台,拿出一張一百塊的人民币。
櫃台的服務員挂着職業性的微笑:“先生,換一百塊?”
“換一百塊。”邊羽說。
服務員拿着那張一百元鈔票,仍笑着,眼神中有些打量:“我們這邊用CNY(人民币)的客戶一般換五千塊的喔。”
“我一百塊就夠了。”
服務員“好心”地提醒:“在我們中場都沒有一百塊就夠玩的。”
“你就給他換啦。”穿綠色印花長裙的女人輕盈盈走到櫃台附近,“你們這裡寫着一百塊起步,講這麼多話做什麼?”
服務員擡了一下眉毛,收了邊羽的一百塊人民币,換出一個黑色的籌碼:“先生,100塊籌碼。我們這裡的籌碼是按葡币一比一兌換的,100塊CNY在我們這裡換113塊葡币,那13塊是手續費。”
邊羽拾起那枚100塊籌碼,朝女人揚了一下,示意道謝。
女人眼角含笑,露出年齡的端倪,大約該是有五十歲左右了。身上的綠色印花長裙是華倫天奴,腳上踩的白色尖頭鞋也是,一個大大的V字嵌在鞋頭上。她有一雙褐色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很小,頭發包裹在頭巾裡,鬓角處露出一些紅棕色的小卷發。她本地話說得地道,應是此地生長的葡萄牙裔。
她旁邊站着一個穿西裝的笑臉男人,看起來是這裡的疊碼仔,催促着她:“丁夫人,方總在樓上等着了。”
邊羽雙手插兜擡步向中場大廳走去,這時女人在他身後說:“你同你阿媽很像。”
女人的聲音落在他身後,極是輕淡地一句,不是特意說的口吻,如同和哪個熟人随意唠了一句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