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羽走進來時,她微微眯着眼,緊盯着他,像在辨認海霧裡的船燈。
“怎麼樣?”聞莘問邊羽。
“我是沒見過這樣。”邊羽的目光在這裡面掃了一圈,“不過,好像沒有我們的位置。”
“怎麼會……”聞莘的四周望了一圈,最終望見,在鲸魚肋骨旁的吧台處有兩個座位,“那裡,很好的位置,能看見海。”
邊羽和聞莘到吧台前坐下,他們離演出的地方很近——菲律賓女歌手坐在鲸魚肋骨投下的陰影裡唱歌。她膝蓋上放着把脫漆的尤克裡裡,聲音沙沙的,混着樓下海浪拍打防波堤的節奏。
酒保問二人喝什麼,聞莘讓酒保開一瓶芝華士。
邊羽見到立牌上酒吧的名字“塞壬”,回想起他以前送貨名單裡是有這家店的,并且劃分的屬性為夜店。他聽着周圍不熱鬧的聲音,說:“沒想到這家店是清吧。”
“我們是夜店,先生。”酒保熟練地拆開芝華士瓶封,打開瓶蓋,一隻手同時抓着兩隻酒杯到他們面前放下,“是現在還沒到點,八點半以後就熱鬧了。”
夜店?長這樣?邊羽望着這露天文藝的氣息,嗅着一浪一浪混雜鹽味的海風,他不是很能想象得到這裡“熱鬧”起來的場面。
酒保給兩個杯子各鏟一些冰塊進去,又各倒半杯酒。
“試一下吧。”聞莘舉起酒杯。
邊羽碰了一下他的酒杯,喝了一口,濃烈辛辣的口感在舌尖蕩開:“這酒很純,25年?”
“嗯。”聞莘說,“所以,喝了它,雕刻家有靈感了嗎?”
“還沒有。”
“那可能喝得不夠多。”聞莘一口喝幹杯裡的酒,又倒一杯進去。
邊羽看他喝得那麼快仍面不改色,忽然懷疑,他是否真的會醉到睡在帆船上。
凝望殘破牆外的月色,邊羽盯着霧夜中海上的遊船。船身在霧氣中若隐若現。在某一時刻,他感覺自己不像在酒吧裡,仿佛是一隻飄蕩在海面上的幽靈。
他一杯接着一杯喝酒,沒有意識地喝了好多。
海風拂面,他的腦子有點昏沉了,邊羽猛地清醒,告訴自己,他得克制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把洋酒當飲料。他提醒自己,這個酒後勁是大的。
聞莘也正要提醒他少喝點,電話突然響了,他跟邊羽抱歉道:“一個重要的電話,我出去外面接。”說着忙到酒吧外面去。
邊羽手撐着額頭,洋酒的後勁果真一點一點上來,他感覺燈管像融化在酒杯裡,吧台邊緣像浸了水的報紙,一層層卷曲剝落。他試圖抓住滾落的酒杯,卻發現手背上,琥珀色酒液順着雪色肌膚下的筋脈紋路遊走。碎冰觸及指尖,涼意卻延遲三拍才讓他感受到。
酒保端着一杯茶褐色的雞尾酒到邊羽面前:“先生你好,我們這邊消費滿三千,多贈送一杯雞尾酒。”當他看到邊羽桌台上的酒杯歪倒時,有些後悔送上這杯酒水。但他還是敬業地将贈酒放在桌面上,拿起抹布擦拭邊羽手下的那癱冰漬。
邊羽盯着桌上的酒的顔色,感官的放大,讓他甚至能清楚看到冰塊每一處細節上的層次漸變:“長島冰茶?”
酒保說:“這杯是藍色夏威夷。”
“藍色夏威夷怎麼這個顔色?”
“是藍色的啊。”酒保說。
邊羽怔了一下,“茶褐色”的雞尾酒在他眼裡突然晃動起來。
“光線不好,所以先生你可能沒看清。”酒保的解釋卡在八點半,這個時間是酒吧要熱鬧起來的時候。驟然炸開的音樂蓋過了他的說話聲,五彩斑斓的光束驟然從半邊天花闆上噴下來,混亂地晃動。
藍色……茶褐色……紅色……藍色……茶褐色……紅色……
眼前的雞尾酒不斷切換顔色,邊羽嘴唇不住顫動着,似乎是因為酒冷,又或許是因為海風吹得太大了。
還有角落,霧氣一股一股地散了出來,将他籠罩在潮潤的水汽中。
他還是沒看清,它到底是什麼顔色。
酒吧裡的人倏然多了起來,将那空的場地變成一個舞廳,男男女女擁在一起随着節奏舞動身軀。
海岸殘破天台的狂歡,荒誕得如同世界末日。
腦子像被吵鬧的音樂炸開了,錯亂間,邊羽感覺自己像回到大二時期。2016年8月21日後的幾個月内……11月,12月……他被過往他最排斥的人們,約有二十來個男女,簇擁在燈紅酒綠中。那段時間裡,邊羽擁抱那種混亂的感覺,任自己像落進海裡的鏽錨,不斷往下沉,一直沉到深淵。隻有在大雪紛飛的時候,他走出被酒精包裹的空間,看到世界變成單純的黑與白。那個時候,他才願意去聞真實的,嚴寒刺骨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