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懷遠村的最後一頓飯,兩人選擇去吃牦牛湯鍋。方木因為前一天吃了太多零食,腸胃有些不适,選擇睡覺恢複體力。
華松栩眼睛微腫,時不時擡手摁摁眼皮,“他不吃飯能行嗎?”
“等會給他帶點。”徐汀雲留意到她的動作,“回去給你弄個冰袋。”
“……倒也不用。”華松栩略不好意思。
徐汀雲識相地閉嘴,可她靠在自己肩膀的觸感還滞後地存在着,如藤蔓一路穿破血肉,絲絲縷縷纏繞跳動的心髒,又逐漸收緊,令他心跳得頻率難減。
途徑一個院落時,藍色的鐵門半開,華松栩駐足了幾瞬,複而加快腳步追上徐汀雲。
一直到點了餐等待,徐汀雲才狀似無意地問:“咱倆第一次來吃湯鍋碰到的男人,是次仁向導的哥哥吧。”
那個開門鏟雪,看到華松栩後直接回院子甩上門的男人。
“嗯。”華松栩對他猜到并不意外,隻是嗓音淡了些,“他挺恨我。”
徐汀雲給她倒酥油茶,“不一定是恨。”
“次仁和哥哥感情特别好,當時簡直要和我拼命。”華松栩盯着袅袅升起的水汽,“畢竟,如果不是我加錢雇次仁,次仁也不會遇到意外。”
徐汀雲呼吸一窒。他無法想象,在失去摯友連屍身都找不回來的情況下,她如何壓下悲痛,獨自面對逝者家屬的情緒宣洩。
華松栩笑了下,笑意不達眼底,“當時白瑪還是剛出嫁不久的姑娘,撲上來質問我,可說的都是藏語,我聽不懂……就隻能道歉。老太太也哭,但是什麼都沒說,坐在次仁旁邊為他清理臉上口鼻中的污垢,一邊默默流淚。”
“我一直找機會給賠償,他們都不要。直到老太太生了病,要手術,我拜托嘉措回旋,白瑪才收下。今天她說不是我的錯,還說感謝我……真不怪我嗎?幾十萬的賠償,和活生生的人相比,值得感謝嗎?”
徐汀雲不答反問:“還記得那杯熱的鮮奶嗎?”
華松栩眨眼,“記得。”
“是次仁的哥哥給的。我向他解釋情況,他猜到是你,不要錢還多給了一桶。”
華松栩完完全全沒想到,怔住了。
“很多事沒有誰對誰錯,隻是這樣發生了。但是活着本身沒有錯。”徐汀雲說,“次仁的哥哥對你,最多是遷怒。你的好,每個人都記在心裡。你自己也要記在心裡”
他有一籮筐的話想要說與她,卻礙于身份,隻說了一句,“你已經特别特别好了,不要對自己太苛刻。”
華松栩垂下眼皮,擺弄筷子形成兩條平行線,以此掩飾無措,“你多大我多大的,說話老氣橫秋的。”
徐汀雲笑得皮癢皮癢,“那叫一聲徐哥聽聽?”
“……不要學油膩男說話。”
徐汀雲雙手交疊摁住肚臍眼鞠躬,光速滑跪,“是小徐錯了。”
華松栩揮揮手,“徐公公平身。”
恰好飯菜上桌,小徐立刻挽袖子舀湯布菜,把殷勤拿捏到了精髓。
華松栩忍了好幾次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好了,趕緊坐下吃。”
“喳。”
徐汀雲見她眉宇間多雲轉晴,終于放心地開動。撒嬌耍寶有用,油膩不可取。
他吃飯向來斯文,但速度很快,吃得還香。華松栩坐在他對面,不僅食欲變好,心情也好了許多。
結賬的時候,奶奶怎麼都不肯收錢。徐汀雲的不收,華松栩的更不收。說他倆幫了朗嘉央金的忙,都是好心人,這頓飯她一定要請。兩人連連道謝,和奶奶好生告别。
出了門,華松栩站在台階上仰頭。可能因為海拔高,那濃郁的藍于瞳孔中不斷靠近,像一頭紮進倒置的海裡。
徐汀雲含笑,“沒有雪花,你的睫毛都沒用武之地。”
華松栩閉眼,又睜眼,纖細的睫毛如蝴蝶振翅欲飛,“天氣真好。”
徐汀雲始終沒移開視線,“整好,我們一起出山。”
一切都和第一次來時不同了。天氣不同,心情不同,腳下步速也不同。
華松栩負手,悠哉哉地沿着鄉村小道走,偶爾小心繞過牦牛粑粑。左手邊,羅普峰領攜的一衆雪山清晰可見。
走着走着,她發現身旁的人沒了,回頭發現小徐正在沖鋒衣口袋裡掏東西,于是揚聲問:“找什麼呢?”
徐汀雲擎着笑,大步向她走來,“手給我。”
華松栩對他這一套已有免疫,配合伸手,“這次是什麼?”
徐汀雲不滿,“聽你的語氣,怎麼一點都不期待?”
“期待期待。”華松栩伸直胳膊催促,“快點。”
徐汀雲偏不快,端着架子,“那張綠絨蒿的照片呢?”
“包裡,保存良好。”
華松栩說完,小徐肉眼可見的高興了,呲着牙傻樂。她毫不懷疑,如果他有尾巴,此刻能搖成螺旋槳再飛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