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聲音經過飒飒北風的阻攔傳至高空,穿過抓絨帽和頭盔飄進華松栩的耳朵時,早已弱了許多,也失真了不少。
靠紮進冰面的兩隻鎬尖和幾個冰爪前齒挂在離地三十米的地方,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生存是,情緒上也是。
華松栩閉着眼,任由額頭被刺骨的融水滲透。她努力尋回專注和冷靜。
直到左側傳來打鎬聲和碎冰掉落聲,華松栩恍然意識到此刻這面冰壁上不止一人。她側首,另一個人正以不太美觀卻穩當的姿勢向她靠近。
顯然,徐汀雲對于橫移這個動作還有些生疏,加上移動過程中還需要打冰錐挂繩。但是他神色堅定,每一步行動都很果決。
華松栩難以置信,“你為什麼爬過來?”
徐汀雲一直到在她旁邊一米處停穩,“陪你一起橫爬。”
那條線似乎途徑“水簾洞”,徐汀雲被冰瀑融水劈頭蓋臉落了一身,這會不光頭盔和硬殼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連泛紅的臉頰都濕漉漉的,笑容卻依然清爽。
華松栩握鎬的手驟然收緊,“已經超出三十米,你倒攀下去。”
“嗯,我看你爬過這一段就下。”徐汀雲拔出右鎬,伸直手臂,“來幹杯一下。”
那冰鎬直直對着華松栩,她蹙眉,“什麼幹杯?”
“除夕我酒量不行沒陪你喝,欠你一杯酒。今天用冰鎬代替。”
“别鬧騰,趕緊下。”華松栩沒動。
徐汀雲不聽,晃晃手催促,“快點!”
眼看今天不碰一下是不下去了,華松栩隻得用力拔出左鎬,和徐汀雲那隻鎬的鶴嘴碰了碰。正想收回時,她的鎬被反向勾住了。
徐汀雲小心思得逞,眉目都舒展開了。
“拉住你了。”
在鬼斧神工的冰瀑之上,人類的身影格外渺小。但也正是在巍峨又殘忍的自然之中,兩人冰鎬相交,像是手拉着手,在沉默中傳遞人類獨有的情感。
華松栩再次仰頭看向前路,狠狠将方才那阻攔她的仰角踩在腳下。
失控又如何?重新掌控就好了。
當華松栩攀至終點向下俯視時,徐汀雲像一顆黑色的小石子落于銀裝素裹的大地,看不清面容。
但她知道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華松栩爬完之後,肖鳴也到了頂。周耀則為徐汀雲沒爬完那一條挂好繩,讓他也嘗試了一番。最終,初學者小徐止步60米,但這已經是進步神速了。
回客棧的車上,徐汀雲翻看相機裡的錄像,冷不丁說:“周哥,三天之後再陪我來一次。”
周耀撣了撣煙灰,“不服?”
“不服。”徐汀雲說。
堅定的眼神中,是獨屬于他的不服輸和桀骜不馴。
周耀笑開了,“就喜歡學生有這股勁。放心,肯定陪你磕過去。”
經過一整天劇烈的體力消耗之後,周耀拍闆,直奔鎮上下了個川菜館子。
小香雞回鍋肉,爆炒油麥菜花椒魚,三個男人狼吞虎咽風卷殘雲,顯得吃了半碗飯就放下筷子的華松栩格格不入。
她靜坐了一會,和老闆要了瓶啤酒。
周耀暴風吸入的空隙吐槽,“一般不是行程過半才開喝,怎麼這就開始了?”
華松栩狠狠摳開易拉罐,喝了好幾口,“想喝不行嗎?”
“行,少喝點就行。”
徐汀雲察覺她心情不好,但礙于肖鳴周耀在場,一直等回到客棧才拉住華松栩,“去烤烤火?”
華松栩手裡還提着半瓶酒,想了想覺得不排斥,便答應了。
客棧一層是的休息區,爐子裡燃着終日不滅的火,三面環繞着大通鋪,有些沒房間的驢友冰友就這麼靠着牆休息。
兩人坐在小闆凳上,一個喝酒,一個看着另一個喝酒。熱浪陣陣湧來,暖烘烘的。
徐汀雲人高馬大窩得有點憋屈,于是伸直兩條長腿,腳剛好搭在爐子邊。
華松栩瞥他,“你最好把腿收回來。”
徐汀雲不解,“為什麼?這樣腳也暖和。”
“腳是暖和,鞋也暖和。多烤一會,膠一融化,明天你鞋底就掉了。”
“……”
徐汀雲在沉默中把自己的腿一條一條搬回來,又挪着闆凳倒退了好幾步,這才抱膝乖乖坐着不動了。
華松栩難掩笑意,仰頭喝完了手中的啤酒。
“謝謝。”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