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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前一後,他前,她後。無言地走。
月如刀客,斬碎雲層。
雲缭星繞,雨過,街道發出草與樹浣發後的淡淡土腥氣。霧氣氤氲,雨後迷離的情調彌漫于棟棟高樓矮房,它溫柔地延伸、滋長。至潮濕的土,至每一張樹皮都有了雨意。
頭頂上,一片樹葉葉尖俯低,又彈起。雨水一滴,在她的發窩。
夏月咳一聲,謝冷雨停下,斜了身,雙目嘲諷。
“剛才你不是一個勁走挺快的嗎?”
夏月疾走幾步,到他身側。她舉着一雙眼對視他。
他收緊眉:“啞巴了?”
“你管我走多快,我為什麼要等你?夏月…”
頓時,夏月狠狠揪了他的肚皮。他微弱地哀嚎一哼,尾音悶騷,幽幽看她一眼,一下閉嘴了。
她聽完,滿意了,神采飛揚。
走得慢都是為了配合他。他卻當一次報複的機會,隻想一心走在她前面。這人孩子氣又來了。對倔驢孩子,還得用掐。
夏月:“坐公交還是打車回去?”
他口氣不好:“回哪?”
“你家。”
他說我家那麼爛。神情坦蕩蕩。
夏月:“所以?”
男人怨氣與誠實混為一談。
“去徐榭那呗,床又大又軟。跟我擠不委屈死了。”
夏月:“還想說什麼?”
“我有權了解一下我包的小情人情況怎麼樣,錢也不能白花對吧。”
夏月右手上擡,慢慢握住左手肘,對視他。
他眯起冷淡的眼睛,語氣很無所謂。“你什麼時候跟他有的聯系?”
“還是一直都有聯系?”
“他真有女朋友?當時你跟他不是…”
夏月瞥了他一眼,轉過身:“那坐公交,省錢。”
謝冷雨僵頓一聲,說:“…行。”
邁出一步,她的聲音幽幽響起,像蜈蚣竄入他的雙耳。
“那床我睡過,的确比你的舒服多了。”
他一下就不痛快了,咬牙,切齒,血液極速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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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班車光線黯淡,車廂裡有着昏昏欲睡的靜谧。
車窗外,燈光一道一道掠過,擡頭,冥色的巨幕晦暗不清。車頂燈的光漏鬥裡,一粒粒灰塵滾落下來。
他們不約而同坐最後一排。
夏月讓他坐裡,她坐外。她不愛被人擠成封閉狀态,也不愛蜷在角落。
謝冷雨了解她的習慣,跨個腿,便坐進去了。
車搖搖晃晃。他左手撐起下颌骨,一雙眼追趕一輛輛車,開始無聊地默辨:這是大衆、這是寶馬、這是豐田…
接着,數一數車牌裡帶“8”的有幾輛。1,2,3…
“謝冷雨。”
“謝冷雨。”
她喊了兩三句。他沒有回,隻有呼吸,安靜深長。
夏月阖嘴了,意識到他不是假裝聽見了不回,而是他在故意神經渙散,故意認為隻存在他一個。
他給她很長一段冷落,讓她一起沉默。
車略過了四五個站點,坐于他們前方的人,頭貼上窗戶,小憩微息。
“你手機響了。”她輕拍他的肩。
他半愣,從褲包掏出,看了看來電人。沒有署名的一串數字,卻很熟悉是誰。
他微咬着牙,記得這位中年女性不醜也不漂亮。
她大他二十歲,眼光精明,五官平淡,卻有磨難的美感。豐富的生活與情感使她呈現了一副動人的成熟。
一直坐在沙發最内側,吸着女式香煙,對進來的他輕挑地笑笑。
“謝冷雨?”
無聲的惡心在他肉裡循環,他是真沒想會來到這一步。
進高級包廂第一步,他怎麼也無法邁出第二步。
她們把他當寵物來看,玩賞盤弄,一副主子姿态讓他坐這來,坐這去。他吸煙,耐着脾氣聽吩咐。
過會兒,混亂中酒碎了,人讓他收好地上玻璃,他俯腰,碎片紮進手指皮膚,血腥味刺鼻,嗆嗓子眼的香水混在酒裡。
痛苦嗅上去就是這股味兒。
“唱首歌,五百塊。”
“親下一千,幹不幹?”
她們将全部體重依在他身上,衰老身軀裡的激情因這個身壯體健的青年,一下洶湧起來。
起了皺的手指在他肩上來回好幾次,驚羨這骨頭的青春和俊氣。
那些人都大他十多二十歲,她們感慨這青年冷肅的俊美,氣質清癯,有點野,還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嬌貴。
黑色衣服給他籠上一層不可入侵的高潔假象,仿佛這男人生來就該駕馭别人。
這感覺,怎麼說,就是王子身體,奴隸命運。
去踐踏一個年輕王子?
女人們興奮了。
昏昏沉沉的燈光在天花闆上轉,黑得模糊。
謝冷雨閉上眼,把尊嚴抵在這。男性手指發抖,仰頸。她們在頸處蹭來蹭去,即使是蹭,也無比惡心得他倒胃。
“問你呢?幹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