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時,陸柍已不在庭院。
慧覺便跟着無譏火急火燎地進屋去尋她,剛一進門,便瞧見陸柍坐在診桌旁,笑盈盈地看着他:“慧覺,士别三日,甚是想念,我又回來啦。”
慧覺怒目嗔道:“你回來做什麼?徐晏應當同你講清了,皇城司的人在四處搜尋金樽樓相關之人,你現在回來,不就是上趕着送命嗎?”
陸柍起身去拉他,賠笑道:“你若是心裡不痛快,想要罵我,不妨等等?能否先幫我的人瞧瞧,他傷得不淺,來的路上傷口又裂開,血流不止的。”
聽聞此言,慧覺才注意到陸柍身邊的阿井,高高瘦瘦的一條人,身上卻滿是血。慧覺甩開陸柍的手,前去為阿井查看傷口。他将阿井的外衣褪去,露出裡面的肌膚。肌膚之上,道道觸目驚心的鞭痕,慧覺便吩咐無譏将櫃子中的外傷藥拿出。
陸柍笑嘻嘻地将熱水端來:“這是我方才準備好的。”
慧覺不語,隻一味為阿井處理傷口,直到他要褪去阿井身下的衣物,陸柍才出去候着。
陸柍一走,慧覺對阿井就和顔多了,詢問到:“小子,你這傷是何處弄的?我看這鞭傷輕重有度,打你的人應是熟手。”
阿井向着門處瞧了一眼,沒說話,隻将頭低下,盯着自己的傷口。
慧覺便不問他,隻道:“傷口縫隙大,我要為你縫針,你忍着點。”
門外,陸柍端坐在石階之上,眉頭蒙上一層陰郁,她抓了腳邊枯黃的野草玩弄,一圈又一圈地繞。
她同梁書煙乘車離去,那馬車卻不似徐季安說的那般好,行經石子路時仍舊颠簸的厲害。
這一颠簸,梁書煙便受不了,竟直接暈在路上。恰逢大雨,官道泥濘難行,陸柍隻好将梁書煙暫時安置在附近的村子裡,留下幾個端王的侍衛,自己則是去找大夫。
門吱呀一聲響,陸柍回頭,隻見無譏将染紅的水端出,嘴裡念叨着:“好可怖啊!”
陸柍起身,向他招手:“無譏,他怎麼樣了?”
無譏屏息,唯恐血腥氣入鼻:“師傅說他死不了,阿辭姐你不用擔心。”
陸柍點頭,稍加舒氣。
她在村莊裡見到了阿井的妹妹,那個女娃娃膽子很小,不許人碰她。大夫說,有幾小乞丐帶着她行路,卻不知為何将這女娃娃落在村子裡,他見女娃娃可憐,便抱回家裡了。
陸柍拉拉她的小手,問:“你哥哥呢?”
女娃娃就哭:“哥哥被壞人抓走了,哥哥不要我了……”
陸柍腦中閃過一絲不好的念頭:徐大人說,騎虎軍和皇城司到處在城中抓捕金樽樓相關之人,并齊王府外頭設了不少官兵,阿井定是替自己打探消息時被這些官兵給抓去了。
她接過無譏手中的銅盆:“我來吧”
無譏笑,問道:“阿辭姐,這受傷之人是誰呀?這位施主瞧着比我年長幾歲,但又比你矮些”
陸柍将血水倒入溝渠,回他:“我救了他,他如今算是我的弟弟。”
無譏又笑:“當真是弟弟莫?”
陸柍将銅盆放下,輕磕無譏額頭,不怒而威:“無譏小師傅是對紅塵瑣事感興趣?不如還俗?”
無譏摸摸腦袋,癟嘴道:“我不問便是,你怎得還敲我頭。我才不要還俗……”
無譏拾起地上的銅盆就要走,卻又想到什麼,停住腳步:“你上次叫我偷屏息丸,答應給我繡個帶佛陀圖紋的荷包,你可别忘記了!”
陸柍微愣,她确實将此事忘記了,遂笑笑,謊稱道:“我已繡了大半,改日必定給你。”
——
臨近冬季,天黑得越來越早。
慧覺幫阿井處理完傷口,出來時天已全黑,庭院内月練如華,月光傾灑在枯枝上,月影搖曳在陸柍的裙擺上。
他看着庭中方桌上的菜肴,色澤亮麗,在寒風中冒着熱騰騰的氣,心裡的氣就消了大半。
但他嘴上還是沒有放過陸柍:“你回來也就罷了,還敢去牢獄救人,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慧覺自然能看出阿井身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這樣的傷口形狀,這樣狠辣卻又不傷性命的鞭法,無非是長陵的幾個牢獄幹出來的,再準确些,應是騎虎軍管轄下的牢獄。
但他有一事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從牢裡将人救出來的?”
陸柍笑着領他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捶背:“慧覺,你莫要生氣啦,我如今好好地站在這裡,不就表明我無事莫。至于如何将人救出來的,這倒是簡單,我向梁姑娘借了些銀兩,賄賂牢裡的獄卒,就将人給放出來了。”
“用錢就将人給贖回來了?”慧覺疑惑:“這個阿井是何身份?你又為何救他?”
“阿井呀,他是長陵城中的一個乞丐,我讓他幫我打探消息,他不過是在齊王府門口晃蕩幾圈,就被騎虎軍的人給抓去湊數了。好在如今騎虎軍已将所念之人抓獲,我拿着錢去,他們也就将阿井這個無關緊要的人給放了。對哦,梁姑娘……”
慧覺聽到這,陸柍的語氣卻依舊波瀾不驚,接下去講梁書煙的事,他便借着月色去瞧陸柍的面色。
眉眼間透着疲乏,看來昨夜是一夜未睡。臉上還挂着淺笑,難不成她還沒聽到風聲?
“慧覺,我臉上有什麼嗎?”陸柍疑惑。
慧覺搖頭,拾起碗筷:“你可用過膳?”
“用過。”
慧覺内心暗自慶幸,還好陸柍一門心思去牢裡救這個阿井,還不知曉徐晏的事,否則,按照陸柍從大火後醒來的模樣,她定是又要問東問西。
他夾了口菜:“那你何時去同梁姑娘彙合,再次上路?還是盡早……”
陸柍打斷他的話,認真道:“慧覺,我們不走了。”
慧覺擡眼看她,陸柍更加堅定:“梁姑娘的身子,走不了。若是到了偏僻之處,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尋不到大夫就危險了。”
陸柍眼裡流露些許期盼:“慧覺,我可否拜你為師,向你學醫?從前我在長陵,總是你為我療傷,但總有一日你不在我身邊,到那時,我想自己救自己。”
慧覺将碗筷撂下,立刻拒絕:“不行,我身在佛門,戒律清規,不能收徒。你若是想學醫,我在廣陵有個師弟,我為你寫封信,你找他去。”
陸柍便道:“你是怕我留在長陵,耽誤徐大人的事嗎?”
“胡扯!他的事同你我有何關系?”
“我知曉,他在牢裡。”
陸柍語氣中帶着肯定。
慧覺不語,陸柍便繼續。
“我還知曉,你要用屏息丸救他。”
陸柍将手中陳放屏息丸的藥盒拿出:“這是在你房間找到的,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