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奉鸾百無聊賴地在牆面刻下“薛茹芸”三字。
每過一個晝夜,她就刻一遍姐姐的名字。
不僅用于計日,若是感到自己昏沉無力,看着這些字,又能殘喘一日。
已在此處空耗近兩月,多耽擱一日,就少一分找到姐姐的希望。
不知姐姐是否仍在江陵,亦或是流落到哪處?
每思及此,心底擔憂之情便油然而生。
可連日的慌亂令她習以為常,早已變得麻木。
以至于偶爾感知不到自己心緒,整個人如同蔫壞的花一般。
又是早膳時分,送飯小兵匆匆将饅頭與鹹菜放到她的牢門外,又低着頭離開了。
霍烨定是在交接時叮囑旁人切勿同她搭話。
她不斷在心頭責怪自己,若不是太過于冒進,現下便不會處于如此被動的境地。
刻字石被她緊緊握在掌心,棱角與其擠壓産生的疼痛,她卻渾然不覺。
窗外烈日流轉,直至殘月爬升,烏雲趕來遮蔽月輝。
而薛奉鸾毫無睡意,空洞的眼神盯着窗外的彎月。
豔紅的衣袂趁她空虛,不住往她腦海裡鑽。
因淚被洇得斑駁的口脂,新嫁娘發髻上不合時宜的蓮花钗。
姐姐出嫁時的一幕幕清晰如眼前,分明已闊别三月,卻不斷輪轉,壓得她竟頓感悲恸。
母親對姐姐說:“芸兒,在夫家你要本本分分,切勿讓夫君和婆母動氣。”
母親對她說:“不能失去謝家的倚仗,現下隻能由你牢牢抓住謝家!”
明明是締結秦晉之好的聯姻,母親卻好似賣女兒一般。
母親似乎看不見離别的哀傷,似乎看不見姐姐眼底的失望。
徒留她一個人無意間、在夢中,一遍遍地于拐角處揮别姐姐。
迫使她一個人踏足無際的動蕩天地。
于母親而言,她與已逝的父親夫妻一體,家中榮辱系于她一身,自己和姐姐不過是薛家随時可抵的籌碼。
母親曾歎息,若她能為薛家誕下男丁,便能一舉入仕,扭轉薛家危急。
薛奉鸾不明白,為何女子不能靠着雙手拼出不同的天地?
她甚至不明白,為何女子不能科舉入仕,隻能嫁人借夫家的光彩。
看她離家這些日子,雖狼狽不堪、陷入危局,卻仍安然活着。
仍安然活着。
她隻覺鼻尖發酸,可毫無淚意。
忽地,牢外一陣喧鬧,兵刃擦過的聲響與刀劍碰撞聲将她的神魂驚回體内。
她一骨碌坐起,片刻後才明白外面發生了何事——似有兩支隊伍在外混戰。
欲知曉外面究竟是何種境況,她忙站起用手觸碰窗牗。
即使墊腳亦夠不到窗沿,她環視周圍,除了充作床榻的幹草,再無其他。
于是她将幹草歸攏于窗下,将它們壘起來,自己則踩着它們繼續嘗試。
墊高自己後,堪堪能碰到木欄,她忙死死抓住,手臂用力,企圖憑着臂力将自己撐起來。
她拼盡全力,卻仍不能将自己拉起,反倒是洩了力,向下墜去。
幸腳下有幹草堆,她隻一個踉跄,摔破了膝蓋,筋骨幾近無傷。
外面似有無數人喧嚷,她聽不清混亂中在嚷着什麼口号,隻覺個個士氣高昂。
淡淡的血腥味透過窗牗,混着她膝蓋傷處的那股朝她奔來。
突覺胃腸輕輕抽痛,口舌生津。
她竟然饞了!
她忙用幹草蓋住傷處,挪到牆角去聞陳舊的潮濕味。
不能探知外邊情形,她不住地胡思亂想。
是朝廷派兵鎮壓叛軍,還是霍烨奪位?
若是前者,她興許能很快離開;若是後者,隻怕性命難保。
腦中一團漿糊,再加之剛才折騰那番,她竟生了困意。
若非送飯的士兵叫醒她,她仍在睡夢中與姐姐共遊白湖。
這一夜之間許多人被押入牢中,有些人白色的囚服上似是有着未幹的滲出的血。
而職守的士兵增多,個個嚴肅靜穆、目不斜視。
這情形太過突如其來,薛奉鸾欲知内情,她深吸一口氣,抱着一絲期冀向送飯士兵搭話。
“這位大哥,請問為何會有如此多囚犯,昨夜又發生了何事?”
他仍是一言不發地将碗給她,如同木傀儡般去給其他人送飯。
既是意料之内,她也不再争取。
午間用飯時,聶從雲被關回她臨近的房間。
他衣衫褴褛,發絲也淩亂不堪,面頰似乎被削了許多,眼底烏青盡顯憔悴。
看着他的模樣,薛奉鸾不禁摸摸自己的臉。
自己莫不是也成了這樣?
“薛姑娘,這些日子你過得很不好罷?”聶從雲看着她,眼裡也是一驚。
一時不知該如何回他的話,薛奉鸾垂着頭,唇微微顫動着。
不好,過得很不好。
雖說有人作伴,她仍兢兢業業地在牆上刻字計日。
牆上又多了五個名字後,他們二人的牢門被打開了。
“奉霍統領之命,将姑娘和少俠放出。”
這詞于她而言有些陌生:“霍統領?”
那士兵的雙唇迅速合上,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二人三轉兩轉便被帶到衙門公堂,堂上正坐的讓身着統領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