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統領,人已帶到。”那士兵抱拳躬身,禀報完後便退出衙門。
薛奉鸾擡眼望去,那坐在堂上的統領比胡統領清俊些。
再定睛端詳,此人正是霍烨。一月未見,他變得更黑黝粗砺,下颌也添了幾道傷。
堂上人左手曲起手指,同食指一起支着腮,冷峻地看向他們,視線猶如鋒利刀子。
見到眼前的景象,她大約了然那日兵刃碰撞是何緣故,沒想到自己的挑撥離間竟真起了作用。
隻是看他鐵青着臉,薛奉鸾深知可能不是什麼好事。
“姑娘當真是要去江陵尋未婚夫?”
這倒出乎薛奉鸾的意料之外,他這難道是給自己一個生機嗎?
雖有猶疑,卻也忙點頭,至少她是真的要去江陵。
“既如此——”霍統領正襟危坐,“那便拿着過所出城吧。”
她如獲大赦,一刻也不敢耽擱,忙從懷中摸出過所,遞到他跟前。
“姑娘的那番話,使我受益匪淺。”
薛奉鸾緊張地看着自己的過所,聞言擡頭看他,初升的日光令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你要記得,我救你隻緣心善、見不得女子受苦;我做統領是因我欲取代,亦是我能。”
聞言,薛奉鸾微愣,隻一眨眼便領悟他話中之意。
她最初隻是想借他之手讓叛軍内亂,卻從不指望能成真。
這人野心不小,志氣可不是那三言兩語便能激起的。
動蕩之際,兩小撚銀子買不來一個小兵的相助,更何況他志不止于此。
“我知道。”薛奉鸾桃腮含笑。
霍烨命人将過所還給她:“我觀姑娘亦非池中物,祝姑娘得償所願。”
薛奉鸾深覺此話許是真心,但他又怎知自己真正所願為何呢?
無論如何,她二人隻是萍水相逢,此去不會再見了。薛奉鸾也不吝于客套,微微福身後離開公堂。
她在此确是呆夠了。
潼南客棧早已解封,金掌櫃站在門口絞着手絹,見二人走來,忙拉着他們進樓招呼。
“二位可算是被放出來了。”
她迎上來,打眼瞧着薛奉鸾身上沒有一塊是幹淨的,便命人備熱水,領着泥人到房内沐浴。
這些日子的濁氣總算被洗淨,薛奉鸾隻覺神清氣爽。
待她梳洗完畢,金掌櫃又拉着她瞧,柳眉微蹙:“不行,太白淨了。”
薛奉鸾明白金掌櫃的意思,便到後院,将竈灰和着牆根的泥往自己的臉上與手上抹。
“這樣呢?”有竈灰落入她的眼裡,她眨着眼問金娥。
金娥又看着她的樣子,柳眉都要擰在一起:“姑娘你也太實誠了。”
一陣鮮美的味道飄入薛奉鸾鼻中,令她垂涎三尺。
循着源頭而去,隻見大堂内擺上一桌佳肴,有葷有素,色香味俱全。
她确實已許久未見這麼豐盛的美食。
她從錢袋中尋摸了一塊最小的銀子,拍在金娥面前。
“金掌櫃,可否讓我同你們一同用飯?”
金娥仰頭望向她,又瞧瞧桌上的銀子,明顯是動心了。
她用手指輕輕摩挲這銀子,随即将銀子推回去:“不用,就當是為姑娘踐行了。”
酒足飯飽後,金娥雇了輛牛車将二人送出城外。
“二位若不知往何處去,就回來找我金娥。”
薛奉鸾眼底閃過動容,熱切地拉過金掌櫃的手:“先前連累了金掌櫃,助我至此,無以為報。”
“什麼報不報的,誰漂泊在外都不易,隻要姑娘保全性命便好。”
薛奉鸾眼中含淚,與金娥依依惜别。
揮别金掌櫃,薛奉鸾餘光瞥見身邊人——這下便要與聶從雲分道揚镳了。
但在此之前,她還是想問:“聶少俠不願與我同路,那可否為我指路?”
聶從雲扭身擡腳:“我同你去江陵。”
這倒是令薛奉鸾始料未及,反倒站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
聶從雲見她愣在原地:“我此行亦将途經江陵,攜姑娘一程隻是區區小事。”
薛奉鸾不知他怎會有如此轉變,聶從雲不理睬她的疑惑,擡腳便走,薛奉鸾忙加緊步子跟上。
兩個人,一人一個包袱,就這麼上了路。
被關入大牢的經曆給他們提了醒,走陸路太過危險,現如今早就不知道哪處城池歸屬朝廷。
江陵臨江,甚至還有港口碼頭,無數江流彙聚于此。
聶從雲選擇帶薛奉鸾走水路。
若是不進城,在郊外難以尋到船家。
繞着河岸尋了一圈,隻尋到一艘破爛竹筏,浮于水上,根本撐不住兩人便會沉底。
日頭漸漸西斜,薛奉鸾腳底磨破,寸步難行,便席地坐下歇息。
片刻後,一擺渡人撐着一艘烏篷船,掠過河岸。
薛奉鸾起身一瘸一拐行至淺水處,叫住了船家。
那河水激得她腳上破口生疼,她整個臉皺成了倭瓜。
擺渡人将船行至岸邊,二人相互攙扶上了船。
烏篷船不大,篷内堪堪能躺下一人,薛奉鸾将其讓給聶從雲,自己則盤腿坐于船頭。
二人就這樣不停交換,度過了近半月。
夕陽跟着這葉扁舟而行,直至輪廓隐沒入峰,天光亦随之黯淡。
夜風帶着發絲在薛奉鸾的面頰不斷拍打,她卻緊蹙秀眉,總有不詳預感萦繞心頭。
隻因借着微弱的光,能見遠處有幾許黑點朝他們愈發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