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傳來驚叫聲,衣绛雪與裴懷鈞循聲而去。
被幽冥侵蝕的院落,此時完全改換模樣。
裴懷鈞走入庭中,輕袍緩帶,忽然想起什麼,腳步一旋,看向身側飄動的紅衣厲鬼:“小衣,你能不能聞見什麼味道?”
衣绛雪怏怏不樂,捏着鼻尖,蹙眉:“一直都有,很臭,從前院傳來的。”
他轉而,“怎麼,你聞不到嗎?”
裴懷鈞搖了搖頭:“有些味道,隻有同類才能聞見。”
他有些想知道,到底是哪路僞神,膽敢占他廟宇,竊他神位。
裴懷鈞繼續問:“大概是什麼樣的味道?”
“有些腐爛,又異常芬芳的香味,像是爛掉發黴的花香。”
衣绛雪描述着,平平指向前院,“在門口的香爐裡,這味道最濃。”
裴懷鈞聽他一描述,當即恍然,“屍香……”
衣绛雪臉色變了變:“屍香?”
裴懷鈞解釋:“也是一種引路香,在人界入口點燃,就能引幽冥鬼怪來到人間作祟。”
衣绛雪攏起袖,輕輕偏頭,提議:“那就,把香爐毀掉?”
裴懷鈞搖頭,看向前院幽暗,那裡怕是即将被鬼怪占據:“來不及了,幽冥已至,入口打通,現在毀去也無用。”
衣绛雪轉身,紅衣搖擺如花瓣,探頭瞧他,好奇:“所謂的‘幽冥’,是指人死之後會去的地方嗎?”
裴懷鈞彎起唇,習慣性地想微笑,此時卻有些笑不出來:
“兩百年前,天裂之後,幽冥不比人間,還有一輪太陽勉強鎮壓,維持秩序;可代表‘月’的幽冥,卻被侵蝕的異常嚴重,鬼怪也都異變了……”
他明明庭中悠遊,眉眼卻帶上幾許輕愁,“可惜,如今的局面,恐怕連東君也要維持不了……”
衣绛雪想了想,大概書生都是這般毛病。
時而傷悲春秋,時而心憂天下,連神仙的事情都要操心一二。
東君的事情,和他一個書生又有什麼關系呢?
“先看看尖叫來源于哪裡。”裴懷鈞轉移話題。
此時,他們又聽到一聲“砰”的巨響。
其餘人聚集的西二間廂房,竟從内部被生生撐開上鎖的門扉。
那一連串的慘叫就來源于此。
無限湧動的黑發,像是瘋狂生長的水草,轉眼就漫出房門,鋪滿了庭院。
長長的黑發之下,爬出無數鬼魅蠕動搖曳的蒼白手臂。
每一條盡頭都連着纖纖手指,彎曲着、塗着桃花染的指甲。
若是這樣看去,那手臂也像是綻開的雪色花瓣,有種極盡曼妙的美感。
隻不過,這花蕊的正中央,是那個兇惡的樵夫極盡驚恐的面容。
他全身的每個關節,都被活生生地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弧度。
但他竟然還活着。
骨頭寸寸折斷,肢體抽搐,不斷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他嘔吐着,卻不斷從嗓子裡吐出手臂和頭發。
鼻腔、眼球、耳膜……全都被這些詭異的肢體塞滿,甚至還在不斷湧動生長。
那顆醜惡的頭顱,此時竟像是承載美妙人體的花瓶。
在樵夫發芽之後,一顆女子的頭從手臂深處浮現出來,美麗而怨毒。
她用近乎歌唱的聲音,道:“啊……作惡多端的強盜,僞作樵夫。”
“殺人取樂,分屍于野,置顱筐中,與冰共僵……”
“怨恨啊……”在快意的複仇中,化作邪祟的女子唱出鬼魅的歌聲:“我在你的筐裡腐爛,長出長發、身體、手臂、雙腿……”
“我爬出來,在你的背後,看着你,你卻不知道我在。”
“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衣绛雪早已化為人形落地,仰起臉,數了數那像花瓣似的手臂,眼暈暈:“……好厲害,好多的手。”
裴懷鈞扶額,歎了口氣,“誰想到,能有這麼大的陣仗……”
他們早就注意到這名即将化為邪祟的女子。
人化邪祟,自是有血仇要報。
纏上某人,定是其犯下傷天害理之罪,有何不可殺?
血債要血償,是為因果報應。
能行個方便,自然行個方便。
所以他們才一緻避開,不打擾這場複仇。
卻不料,這場複仇的陣仗太大,蒼白肢體盤踞,占滿整座屋子,還不見停下來的趨勢。
兩名修士渾身是傷,連滾帶爬,勉強從那些柔軟僵冷的手臂中掙紮出來。
“骨頭差點被碾碎……”他們回望時還心有餘悸。
那個劍修青雲子,不忘修士的職責,大聲提醒道:“快逃,有邪祟混入我們之中,那是‘第八名香客’!我們的感官不準确,被欺騙了。”
聲音倒是響亮。這對狼狽不堪的師兄弟,在看見他們試圖提醒的青衫書生和紅衣美人,頓時卡了殼。
他們形容狼狽,丢盔棄甲,勉強逃出生天。
對方身處鬼蜮,卻衣衫整潔,隔岸觀火的悠閑模樣。
“你、你們還活着?”
青雲子用劍抵着地面,看向周遭幽冥之景,心下悚然,又有些不可置信:“在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