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最後一條裡,多半有陷阱。”
裴懷鈞:“‘在東君像前上香’這條是假的。這廟既已被這名為‘屍香鬼母’的僞神竊奪,何來東君像。就算拜了,你又如何知道,自己拜的是東君呢?”
“當你拜下去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人,而是成為這僞神的鬼仆。”
“竟是如此!”青雲子被他點透,醍醐灌頂之餘,也是渾身發冷。
為證實這點,丹青子是符修,在兩人的眼眉上抹上血,“神眼——開。”
穿透重重血色霧氣,他們悚然看見:
東君廟前的尊名改換,繼而消退的,是僅存的最後一縷庇護仙法。
那端坐神台的彩繪東君像,随着幽冥侵蝕,劍鋒折斷,外殼剝落,金身不再。
東君不言不語,盤膝倒坐,向天歎息曰:“幽冥将至。”
終而,轟然坍塌。
仙法徹底消失了,整座廟宇都在震動。
侵蝕越發深重,黑影化作小鬼,從腳下破土而出,身上還帶有卵生的粘稠液體,似剛破殼後亂爬的嬰孩。
他們桀桀怪笑,發出常人不可聽的嚎叫:“鬼母,鬼母——萬物之母!”
“不能聽!”青雲子瞳孔一震,耳膜鼓動,不自覺地流血。
他倉皇拔劍,把少年師弟護在身後,震撼不已:“這、這是……”
他們足下所踏之地,不知何時開始,不再是古舊廟宇的輪廓。
一整座廟宇,竟被不知名的存在,生生拖進了幽冥鬼蜮。
天色昏昏,三輪詭谲血月當空,皆睜着豎瞳,窺視。
此時,衣绛雪的眼眸空洞冰冷,“終于出來了。”
他知道此廟有鬼,但之前,這屍香鬼母的真身,根本就不存在于現實。
衣绛雪等了許久,終于見到它不再是驅使寵獸或者鬼仆,而是結束這龜縮的狀态,從幽冥現出本尊。
血紅幽月驅開浮雲,露出真正的恐怖:
竊奪神位的新神,徹底占據了東君原本的位置,現于此世與彼世之間。
它以漆黑為胎,不詳紅珠為目,上半身纖細的不正常,襯的那渾圓怪異的肚腹格外突出。
血肉在搏動,似有呼吸,孕育無盡鬼胎。
“神佛普渡世人。”這尊僞神輕撫肚腹,豐潤的面上浮現奇異的微笑。
半面似慈愛,半面又似猙獰。
乍看去,這或許隻是一尊有些詭異的神像。
可是開了神眼的師兄弟卻驚恐看到,腐爛的血肉在神像身上搏動、喘息、再剝落,一呼一吸,好似活物。
腐肉落地,即成小鬼
它們長出血紅眼睛和四肢,鑽入冥土,無限生長。
殿前,那些伴随東君的神官塑像,此時也被黑影附身,化為魑魅魍魉,在廟中狂舞。
“鬼母鬼母,萬鬼之母——”
“鬼母鬼母,萬物之母……”
即使是仙家修士,也畢竟是人,無法直面這樣劇烈的精神侵蝕。
“啊啊啊啊——”或許是因為修行不夠,他們的神眼終于受不了污染,血淋淋地閉上了。
鬼神狂亂的呓語之中,兩名道士漸漸以為自己不在鬼蜮,而是身在宗門裡的三清殿中。
老君慈眉善目,俯首,等待他們參拜。
現實卻不然。
露出詭異微笑的僞神面前,擺着一座銅香爐,也在等待香火。
神牌上,不是老君,赫然寫着“屍香鬼母”。
青雲子道袍殘損,雙耳流血,他取了香火,幾乎失魂,往前香爐前走了幾步。
好像要把香獻于爐中,換得鬼母蘇生。
丹青子也是如此。
這是鬼怪對人的精神控制,這一刻,他們的理智大概已經歸零了。
“修行不夠。”裴懷鈞搖搖頭,執着一柄折扇,捋起袖,從背後挨個敲昏他倆。
他心想:“還是修行太淺,這種程度的污染都頂不住,這倆小家夥,若想留下一命,也隻能先昏一陣了。”
就在這屍香鬼母以為大功告成,得登神位,恣意地散布污染時,等待時機的衣绛雪終于動了。
“區區小鬼,也敢竊奪東君神位,真是狂妄……”
“就憑你,也配?”
衣绛雪寬大的雙袖垂落,再擡頭時,赫然現出妖冶鬼相。
他紅唇一動,輕輕吹出绯霧似的鬼氣,牢牢把青衫書生纏住,聲音蘊着緻命的魔魅,“用鬼蜮覆蓋鬼蜮。”
“危險,不要出來。”
裴懷鈞像是發覺了什麼。
電光火石間,他心神大亂,倉皇擡頭看去,瞳孔微震:“你是……”
厲鬼檀色的發,在冥土烈風裡綽約浮動。
绛衣搖曳,烈風狂舞,五指凝出無盡鬼氣。
漆黑的眼眸,在擡起時,陡然泛起金紅的波光。
好似驚鴻的回首。
似乎這一刻,衣绛雪不再是那個懵懂的新生厲鬼。
一個風華絕代的影子,跨越千年時光,終于飄然降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