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绛雪混進來吃自助,并不打算一直附在裴懷鈞身上,而是化為人形飄蕩。
裴懷鈞也明白,衣绛雪是個紅衣厲鬼,在鬼怪眼裡是沒有被邀請的,不宜光明正大地混進賓客裡。
禁忌裡說,不會有“穿着紅色喜服的女子”。
雖然衣绛雪不符合“喜服”和“女子”兩條,但是紅衣在白事裡始終是忌諱。
紅白煞還未相撞,暫時不要在沒摸清楚情況時,就擅自挑戰禁忌。
衣绛雪自由活動時,就什麼都想摸摸,是個活潑的好奇寶寶。
時而戳戳香燭,時而拽拽白幡,甚至還在寫着“極樂登天,魂歸幽冥”的挽聯上亂塗亂畫。
“這個烏龜像不像!”衣绛雪高興地拽拽他,給他看王八。
挽聯氣到無能狂怒,“嘩啦啦”地滲血,似乎要顯出靈異。
裴懷鈞不覺有什麼,反而縱着他,一本正經道:“小衣雖然兇煞了一點,但他剛誕生,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
“他這麼可愛,有什麼錯呢?”道德綁架×1
裴懷鈞認真斥責小氣挽聯:“再說了,大過年的,來都來了,還是孩子,讓小衣玩玩怎麼了。”
道德綁架×3
挽聯氣的快要化了,嘔血三升:……誰和你大過年的!
庭院裡的異常雖多,卻不足以幹擾厲鬼,反而像個遊樂場。
小衣在須彌山底下悶久了,讓他放放風,倒也不錯。
裴懷鈞提燈,拽着衣绛雪指尖延伸的紅線,見厲鬼輕盈地往天上飄去,似乎要從上空俯瞰整座宅邸。
裴懷鈞溫聲笑道:“小衣,不要飄太遠。”
他把紅線在腕間繞了兩圈,還時不時拉扯着,免得小衣牌風筝飛遠了。
衣绛雪:“嗯!”
鬼風筝輕飄飄地飛着,俯瞰整座張家宅邸。
衣绛雪劃拉空氣,衣袍展開,驚奇地說:“這宅子,真的像個棺材诶。”
鬼太輕,被風吹跑,飛遠了,書生就拽拽線。
鬼風筝又飄回來一點。
衣绛雪将附近看完了,沒什麼特别的,于是撒歡:“書生,我出去玩玩哦。有危險,你在紅線上滴一滴血,我就回來救你。”
裴懷鈞失笑:“好。”
暗處的窺伺:“……”放風筝呢?
怎麼會有人随身帶厲鬼,還點着一隻僞兇級鬼怪的本源當油燈啊!
不是,他們就不懂了,來靈堂放厲鬼風筝是什麼地獄操作。
什麼人啊!吓死鬼了!
把小衣放出去玩,裴懷鈞也不急招他回來。
腕間卻始終系着紅線,牽引厲鬼歸來的方向。
他獨自穿過幽曲恐怖的回廊,抵達到達一處開闊的庭院。
環視時,香火缭繞,白事氛圍濃重,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腐臭氣息,
五更天,靈堂開門。
現在還未到吊唁的時刻,已經有賓客在庭院等待了。
裴懷鈞把紅線纏在手腕上,用白色大袖遮住,先混進去。
喪服賓客有序地排列着,他數了數,大約有三十來個。
油燈燃燒的越來越厲害,還是保持着綠色。這裡有很多鬼,但是都沉寂着,暫時沒有攻擊的趨勢。
這裡的賓客,大多數不發一言,一動不動,神情麻木絕望。
甚至有些,面容灰白,雙眼無神,姿态詭異,根本無法辨認是活人還是死人。
像被白布裹着的屍體。
裴懷鈞尋思:“即使是活人,也多半是被奪了意識,當作屍體裹在了喪服裡,從生理上已經不算是人了。”
他提燈照去,又發現一個規律:有幾個白衣賓客的臉上用喪帖糊住,看不清面孔;有些則是沒有,露出青白僵冷的臉。
那糊面的喪貼,和他手中的一模一樣。
裴懷鈞毫不猶豫地伸手,嘗試揭開貼在那賓客面上的喪貼一角。
果不其然,他看見,喪貼底下隐約露出一張被紙牢牢貼住,宛如受刑的、極端恐懼的扭曲面容。
此人發不出聲音,喪貼更是牢牢黏住他的臉,把他變成與死人類似的樣子。
這喪帖似乎不能暴力撕毀。
他方才輕扯的動作,就已将白衣賓客的臉撕出一道血痕,洇滿白紙黑字的喪帖,将他的五官罩出分明的輪廓。
如果要強扯,怕是會把整張臉都血淋淋地撕下來。
裴懷鈞眼神慢慢冷下來,欲撕喪帖。
“等一等,不能撕。”
突然,他的背後響起一個聲音。
裴懷鈞回頭,是幽冥司那名登門要他搬家的“鬼判官”——沈雲。
此時,鬼判官也披着一層喪服麻衣,腰間配黑刀,正警惕地打量着他。
他身後跟着兩名同樣穿着麻布喪服的“勾魂使者”。
看模樣,都是司中好手,各負不錯的修為。
沈雲率先緩下神情,用商量的口吻:“他們是樂憂坊近期失蹤的百姓。撕下帖子就真的死了,還請裴先生高擡貴手。”
裴懷鈞停了手,“不撕,那你有什麼解決辦法?”
沈雲也是一噎,沒想到他會這麼不給幽冥司面子:“繼續探索這座宅邸,說不定能找到營救的方法。”
“那就随便你。”裴懷鈞轉而看他,還是冷淡神色,很不好惹,“沈大人怎麼在這裡,裴某願聞其詳。”
沈雲之前懷疑,這書生也是前來參加鬼喪的不明鬼怪,卻很快推翻了猜想。
他去城門和莊宅行查過記錄,有此人近期的通關度牒,房屋租賃手續也齊全,間接說明,這書生是切實存在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