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半是有修為傍身的民間散修,自恃不凡,又有保命鬼器,才會如此桀骜不馴,甚至不吝于抵抗幽冥司盤問。
此時,他們周邊都是疑似鬼怪的白衣賓客。沈雲怕驚動這些像屍體一樣僵硬杵着的賓客,隻道:“跟我走。”
裴懷鈞也沒反駁,和他走到隊伍末尾處。
離那些烏泱泱的白衣賓客稍遠了些,沈雲站定,握緊佩刀,态度客氣不少:“裴先生,敢問尊駕是何門何派的修士?師承何處?有什麼神通?”
“你是恰巧租到鬼宅,偶然接了喪貼,才被卷入張家白事?”
他想要用幽冥司的身份,暫時收編這名來曆不明的散修,打算給他個台階下。
畢竟,在這種地方,一起行動會更安全。
“查戶口,這也是幽冥司辦案?”裴懷鈞毫不給面子。
“……”咋還記仇呢。
“在下僅是一名春闱士子罷了。”
裴懷鈞似乎也懶得與他糾纏,随口胡編,“沒什麼神通,四海行走,百鬼不侵,全靠在下一身正氣。”
沈雲沉默半晌:好、好敷衍。
不過,他也習慣了這般修士作風,沒覺得奇怪。
修真門派雖以除滅鬼怪為己任,卻不喜幽冥司的官方作派,平常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心情好,他們就做些表面功夫;多半時候,都不怎麼給面子。
兩百年前天裂時,人輸掉了夜晚,也失去了月亮。
為了對抗鬼怪,修真門派裡修為高些的,基本都死完了,靈均界陷入了漫長而黑暗的斷代。
随着幽冥侵蝕加深,鬼怪越發恐怖,新生代逐漸沒了過去的心氣。
生活在絕望時代裡,很多修士也不願兼濟天下,而是選擇自掃門前雪。
沈雲本以為尋求合作失敗,卻聽那裴書生說:“沈大人要辦案,在下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自然會配合。畢竟,我可不想去幽冥司吃牢飯。”
裴懷鈞對沈雲沒什麼偏見。
身為幽冥司駐城的主官,捧着他的達官貴人不計其數,還肯親身深入險境,清理當地的靈異事件,好事。
若不是住在那鬼宅的是他,裴懷鈞也認為,其勒令無關人等搬走,并将宅邸收回這件事,雖然粗暴了些,但道理上并無錯處。
隻要不是思想有問題,道德有滑坡,東君也不介意稍微照拂晚輩。
“五更天,該進靈堂了。記住,保持哀恸。”
裴懷鈞說罷,轉身,進入靈堂吊唁的隊伍末尾。
五更天。
“奠”字燈籠搖曳,白幡輕舞,陰風大起。
靈堂大門轟然打開。
不知何處傳來哀樂,好似一具具老屍般陳列庭中的白衣賓客,神情也逐漸悲傷扭曲起來。
他們僵硬的身體開始遲緩移動,排成一排,魚貫而入。
不知是死是活的東西都進去了,活人就綴在了隊伍最末。
裴懷鈞扯了扯腕上的紅線,是在示意出去探索的衣绛雪:“靈堂開了,我會先進去 。”
這紅線雖鮮豔,卻有厲鬼的“障”,僅有他們二人看的見。
衣绛雪教他牽着紅線一端,免得他遇險時,無法及時找到他。
“吊唁時刻要到了。”沈雲看見這一幕,神情變了變。
他壓低聲音,提醒:“裴先生,吊唁的時候有什麼規矩,你知道吧?”
裴懷鈞:“……不知道。”
沈雲咬牙切齒:“那紙錢呢,你準備了嗎?剛才在庭院裡收集了麼?”
他剛才帶下屬四處探索,好不容易找到了三張特殊的黃色紙錢。不出意外,這将是後續最寶貴的資源了。
裴懷鈞平淡:“沒有。”
沈雲驚愕:“你什麼都沒研究,就敢來參加張家白事?你該不會,是從來沒參加過葬禮吧?”
裴懷鈞的确沒參加過人的葬禮。
畢竟,東君在這個世界上的師友,早在千年前就都死完了。
仙人的壽命,或許也是一種詛咒。
裴懷鈞不笑了,神情有些隐隐的冷酷:“我不喜歡參加葬禮。”
沈雲皺皺眉,也沒糾纏這個話題,繼續将事先安排講明:
“張家的白事用具,有些是在我預先安排的棺材鋪裡定制的。我派遣三名司内‘勾魂使者’扮作棺材鋪夥計,混進張家宅邸,并在首日傳出了大量珍貴情報。可是他們傳出消息之後,就失聯了。”
他凝重:“找到他們三個,就能問清楚一些規則,更好地活下去。”
裴懷鈞卻道:“提前注意到張家白事的異常嗎?敏銳度倒是不錯,可惜,兇險程度高了些,你的人不夠強,會陷進去。”
沈雲親身進入宅邸,也是一身冷汗,承認:“确實,我還是大意了,準備不足。”
他今天更多是為探查而來,“我并不認為,今日能除掉張老太爺,隻想救回陷在張家的兄弟。如果能拿到關鍵信息,我會回司裡組織人手,一舉端掉這座古宅。”
忽然間,沈雲感覺到了不對,忙住了口,臉色頗為糾結。
他怎麼這樣口無遮攔,連機密情報都毫無保留地往外倒了?
鬼判官直屬于司主,隻聽司主命令。
這乖僻的書生又不是司主,他述什麼職?
聽完他的計劃,裴懷鈞輕笑一聲,目光不帶情緒,好似在雲端俯瞰,平淡又無情。
“計劃倒是挺詳細。不過,你以為救了人,就能輕松離開?”
不光是沈雲出了一身冷汗,兩位招魂使者也有了些異狀。
見書生冷笑,他們似乎控制不住身體,下意識地雙手端起,就要虛虛下拜……
沈雲也以為他們中邪了,一巴掌呼過到羅平後腦:“你們幹什麼?”
名為羅平的下屬恍然驚醒,撓撓頭:“回大人,不知道為什麼,剛才見裴先生一笑,控制不住地産生了尊敬之情……”
“……就是,想給他敬點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