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恬才發現可能自己是帶着些反骨的,她偏不知難而退,偏要迎難而上,就要站在榮音對面盯着她。
這場飯局大概持續了快四個小時,她站在局外聽着他們侃天聊地,漸漸地好像耳朵屏蔽了這些高談論闊的嘈雜聲,無動于衷地穿梭在席間倒酒上菜。
她站的腰酸背痛,腹部感到隐隐刺痛。
一群人起身離席時,沈恬坐在外面的沙發上,手心直冒冷汗,蕭卷微眯着眼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面前,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她聽清。
“何必呢沈恬,自讨苦吃又沒人會心疼你。”
沈恬聽完他的話,啞笑了一聲,站起來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說道:“我又不會聽,蕭公子你何必來自讨沒趣?”
說完就往外走,不給他留任何說話的機會。
蕭卷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沈恬的背影,搖了搖頭:“譚宗明,這他媽哪還是剛認識那會的沈恬,性子這麼硬了,能屈能伸的。”
西港的夜晚,表面風平浪靜,背地裡風起雲湧。
空氣中充訴着金錢和血腥,四處的破舊矮樓貼着霓虹燈牌,訴說這座城市背後的黑暗。
“蕭總的電話已經打到我這來了。”時慈看了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按了靜音。
話音剛落,靠在後車座的譚宗明就微眯起眼,冷若冰霜地掃了眼屏幕,聲音沒有一絲起伏道:“接,你好好聽聽他到底有什麼事,是不是急着要去見閻王。”
“喂蕭總,什麼事?”時慈沒敢開免提,貼在耳邊低聲問着,還不忘餘光瞥向旁邊的人。
時慈聽了一會就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看向譚宗明:“譚總,蕭總讓您接電話,說是沈小姐的事…”
譚宗明眼眸瞬間閃過一絲冷光,将手機接過,依舊是冷淡不辨情緒的聲音:“說,什麼事。”
蕭卷聽到他的聲音,在電話那邊瞬間激動起來:“譚宗明,你幹嘛去了一直不接我電話?!”
電話裡喊叫聲,等于向譚宗明本就煩躁的心情上火上澆油,他壓着怒氣,從牙縫裡冷冰冰的抛出來幾個字:“有話就給我吐幹淨,沒事就憋住了氣裝死。”
“你丫的搞消失還有理了,也不知道你哪來的火氣,我就是跟你說聲,我今兒碰着沈恬了,而且發生了點特有意思的事。”蕭卷顯然沒意識到,電話裡這人心情并不好,并且還因他而起。
此刻還敢吊胃口,簡直是太歲爺頭上動土。
時慈感覺一旁的人,眼神裡的冷冽都快溢出了,不禁收回了視線,低頭看電腦。
譚宗明反倒收起了那股不悅,擦了根火柴,頃刻間點燃了嘴角的煙,捏着火柴搖下車窗,抛出去的瞬間,火光消失在黑沉的雨夜。
“想和裴淙作伴還是李欣怡?你挑一個。”
對于他言出必行的做事風格,這種警告,蕭卷深信無疑,馬上言歸正傳道:“你媽還有周君瑤,今晚和沈恬碰面了,沈恬被你媽當衆羞辱了,如果你不想就此和她掰了,我勸你…”
蕭卷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斷線音,拿起來一看,電話已經被挂斷了?…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譚宗明在撥出去第三個電話仍沒打通後,煙被擰滅在電腦鍵盤上。
“回上海。”
聲音不大不小卻不容拒絕,又沉又冷。
時慈正看着電腦呢,聽到突如其來的聲音,一邊大腦還愣在原地思考,一邊嘴巴已經利索地吩咐好了司機。
譚宗明如今出國這種事,格外敏感,尤其是這麼亂的一地方,前後倒騰到香港泰國不說,這期間的費用更是跟瀑布似的往外流,何況最關鍵的一步還沒結束。
時慈改變不了他的抉擇,從來到他身邊那一刻,每個結果都是他權衡利弊後的,自始至終都如此。
即便這次的事件極可能牽扯到幾個家族的利益,他在這兩者之間幾乎沒有猶豫,就做了選擇。
譚宗明看着窗外的雨夜,車疾馳在高速上,濺起一片水花,路卻不平,連帶着心一起跌宕起伏,那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最快幾點的。”
“我們的是明天,因為航空管制那邊的信息是,目前航線都是滿的,要麼我給您安排機票,今晚西哈努克港有飛的,但需經停香港3h,而且…是廉航經濟艙的。”時慈舉着平闆在他面前,不禁咽了咽口水。
譚宗明這輩子連經濟艙在哪都看不見,更别說推銷産品的廉價航空。
時慈也沒想到他會和譚宗明擠在腿都伸不開的經濟艙裡,周圍的人叽叽喳喳,還有小孩的尖叫聲。
譚宗明一路臉色陰沉,卻始終環着胳膊,靠在冷硬地椅背上閉目養神,沒有說話。
抵達上海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譚宗明的司機直接将車開進了民用航道邊上等着,為了他方便,機場調換了停機位置,不接廊橋,下飛機就可以直接走人。
“譚總,沈小姐的電話關機了…也不在永嘉路。”時慈看着手機上這位祖宗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大夏天的手心冒汗。
“讓他們查餐廳和周圍附近的監控,”譚宗明邊交代邊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蔣聿之上來便給他道了個歉:“昨天的事,我替她給你道歉,但是你比我清楚那是什麼情況…”
“道歉?出事了還要蕭卷來跟我說,她齊芯幹嘛去了?!這些年你知道我什麼樣的人,沈恬如果出事了,我一樣不放過她,你最好讓她燒香拜佛求她平安,不然你就護好了你這個老婆。”譚宗明幾乎用力地咬着每個字,從喉嚨底發出的嘶吼聲,像鐵籠中蘇醒的獅子。
譚宗明這麼多年來唯一敬重的人便是蔣聿之。
年少駐紮過青海的茫茫雪原,叙利亞維和期間,差點死在反對派武裝手裡…他這一生的事迹光輝耀眼,最終停寫在了齊芯回國嫁給他的那一天,他主動向蔣老爺子申請調回。
他佩服蔣聿之,活得像自己。
電話裡那邊沉默了一會後,沒有責備他的狂言,悉心地說道:“宗明,好好保護自己愛的人,不一定在一起,但别讓她受傷。這次是我蔣聿之對不起你…找人這方面還是我比你在行,等消息吧。”
好好保護自己愛的人…
他何嘗不想。
他合上眼抿緊了嘴唇,下颌線繃緊到削薄尖銳,唇瓣冰涼無血色,心好像從懸崖墜落,失重感貫穿全身,最後重重地砸進湖底。
譚宗明低聲道:“先回西郊。”
司機聽見後直接路口處掉頭。
車内瞬間沉寂下來,時慈沉默了一會,打破了寂靜:“要不要聯系一下沈小姐的哥哥和朋友。”
譚宗明嗯了一聲閉着眼,手指敲着窗沿,交代着。
時慈點點頭。
西郊莊園是譚宗明最長居住的地方,這處房産當初差點爛尾在房地産手裡,還是他接手後才正常完工,給那些業主交房的。
“譚先生,到了。”
司機将車穩妥停好後,下來替他開了車門。
譚宗明正閉着的眼休息,眼簾中的黑暗陡然出現一陣亮光,他不禁擡手輕揉眉心,微眯着狹長的黑眸,掃了眼車外,懶散地地轉了下酸痛的肩頸才下車。
他一步跨入院裡,大步貫穿院子的筆直甬道,昂然而入的背影卻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低沉情緒,一直走到二樓盡頭的房屋前,才停住了腳步,緩緩推開門。
佛堂裡一如既往的金碧輝煌,正中央金佛龛下的菩薩安詳地望着前方,百佛牆中林立着精雕細琢的佛像,手雕純金的吊頂,光影下浮光躍金,燭燈在佛光下,明滅忽閃,牆壁滿是經文。
西郊是譚宗明一手打造出來的私人佛堂,譚家有規矩,忌主動前往寺廟燒香,但路遇寺院必須放下一切,進去行禮佛三拜,九香一柱祈福三代。
每有重要的事,他都會來此。如那晚他們在海景所言,救贖自己,求個心理安慰。
譚宗明下意識地去摸手腕處,空蕩蕩的,才想起來佛珠早就給了沈恬,他推開大門,時慈就站在門外候着。
“譚總,沈小姐哥哥現在外地出差,并不知曉。這是那個陸意涵的電話,您親自打還是?”時慈見他出來,直接将手機遞上來。
他低眉看了眼屏幕上的電話号碼,拿過手機直接撥了過去,一邊走向樓下的餐廳倒了杯水。
電話響了一會就撥通了,比他預料中的快。
“喂?哪位?”陸意涵不耐煩地聲音很快從電話那頭傳出來,伴着周圍一陣嘈雜聲。
譚宗明聽到聲音後頓住了喝水的動作,掀起眼皮,将唇邊的玻璃杯移開,看着窗外院子沉了沉嗓音:“陸小姐是嗎?我是譚宗明,沈恬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陸意涵一聲冷哼打斷了她,咬緊了牙狠狠地咒罵起來:“你就是那個渣男啊?!你怎麼好意思把電話打我這...”正在她罵到一半時,電話突然被挂了。
譚宗明蹙眉看着被挂斷的界面,又撥過去,電話已經被拉黑了。
時慈站在身側聽到電話被拉黑後的提示聲,看着他的臉色陡然暗沉下去,卻絲毫沒有怒容,取之而代的是平淡之色,還有一抹掩飾不住的落寞之意,看着手機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