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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島的金鳌山南端,壽安寺距那裡隻有五公裡,市區出發路程很遠,一路堵車。
路上誰都沒說話,都在默契的看着窗外,沒有情緒,卻各懷心事。
車一路順暢地開上了山,直到寺廟門口。
下車時,沈恬看了眼空蕩蕩地四周,無一人,不禁有些納悶,這裡雖不似市中心的靜安寺,卻也常年香火不斷,今天天氣這麼好,怎麼會沒人。
寺院内煙霧缭繞,可見今日香客本并不少,白霧萦繞身邊,沈恬淨手後,将香頭沾了沾油,譚宗明看着她拿着一捆香打算去點燃,輕聲道:“主殿三根足夠,後面還有别的院。”
沈恬頓了一下手裡的動作,淡淡的望着他:“一起吧。”
說完分了一半遞向他。
青白煙霧冗着他低垂漆黑的眼,那張臉貴氣又頹廢,看不清表情,隻聽見簡單地說了個:“好。”
他便擡手接過那一半香火。
沈恬抿了抿唇沒說話,用兩手的中指和食指夾着香杆,大姆指頂着香的尾部,安置胸前,香頭平對菩薩聖像;
再舉香齊眉,之後,放下。然後用左手分插。
三叩後緩緩起身。
譚宗明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點燃的香火添插在神聖的鼎罐中,用信徒們沉澱下的香火扶正了她的香,又走過來跪拜。
他握着香火的手不禁微顫,他信佛嗎,亦信亦不信,香火不過是燃滅後變成香灰,為後面的信徒鋪路,虔誠的叩拜不過是為錢權而折腰。
細數,這麼多年總共三次不為這些東西求佛,都因沈恬。
出了寺門口時,沈恬突然頓下腳步,拉住了他:“結束吧。”
譚宗明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靜,沉默着沒說話。
她松開手時,他擡手看見那串佛珠靜靜地躺在他手心。
譚宗明握着手上的佛珠,失笑。
這是沈恬第二次來壽安寺,第一次是和媽媽,之後便再也沒見過她。
譚宗明跪拜在神殿那一刻,才相信世間從不存在虔誠贖罪就能救贖自己,在沈恬的世界亦存在非黑即白,即便殿前長跪不起,失去的東西也不會因為你用一生懷有愧疚,而原諒你。
他以為沈恬會如之前一樣,哭着來質問他,強迫他說出一個答案,可她隻是沉默寡言地看着窗外,連解釋的機會都不再給他。
他望着那姑娘好似一潭幽谧的湖水,不動聲色,讓人察覺不出一絲情緒。
“沈恬。”譚宗明捏着手腕的那串珠子輕喊她的名字,聲音低沉如大提琴的弦音,這次卻聽不出音色。
沈恬用鼻音輕輕“嗯”了,不說話。
譚宗明擡手将吹冷氣的空調關掉,搖下她這邊的車窗,他側目,看見她目不轉睛的看着前面,一聲不吭,眼神透着疏離和陌生。
“你沒有想說的嗎。”他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看着她,沒有任何語氣,心卻提到嗓子裡。
沈恬轉過頭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挪開視線,聲音輕飄飄地吐出幾個字:“說什麼。”
譚宗明看着她垂下的眼簾,心好像被揪住一樣發澀,他移開視線,不敢看向她,壓住顫動的情緒:“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她輕笑了一聲,并不回他的話:“我打算去深圳待一段時間。”
“和誰?”譚宗明蹙了下眉,輕叩着扶手的手指一停。
“跟你有關系嗎?”
“沈恬!”他聽着她漠然反問地聲音,胸腔中的起伏讓他壓不住聲音中的顫抖。
窗外突然暗沉下來的天空,傾吐着煩悶的氣息,整個世界流淌在潮濕的壓抑中,如青煙一般懸浮在空中,牽繞着那句不冷不熱的聲音。
“你還想要我怎麼樣呢。”沈恬陡然提高聲音。
她轉過臉看着他,聲音有些空洞,說得很慢,清晰地咬着每個字,拖長了音色掩蓋住情緒下的激動:“譚宗明,想繼續可以,那就保持傅懷琛說的那種關系。”
譚宗明緊緊地阖上了眼,忍住酸澀感,略微沙啞的嗓音帶着輕顫:“你等我處理好這邊的工作,我陪你去深圳。”
沈恬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用,你給我打錢就行。”
“九月,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所以這些算你欠我的。”
沈恬打斷了他,不再給他留任何回答的機會,說完後看着他,嘴角淺淺一彎:“就算我上次真有了我也不會為難你,是你媽想太多了。”
沈恬後來仔細想了想,譚宗明他媽一定是早就知道他們的事了,在得知她險些懷孕後害怕了,所以找機會親自羞辱她,讓她知難而退,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
司機開車來到海景。
譚宗明僵在那裡,哪怕再後知後覺,也感受得到她從未有過的疏離,他能說什麼,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直到司機停車,沈恬再也沒說話,開了車門便下車徑直走進了公寓。
削瘦的胳膊蕩在纖細的身體邊,像羽毛一樣輕,好像要被風吹起來似的,一點一點的消失在他的視線裡,抓不住。
沈恬按了電梯,回頭看了眼大廳玻璃外的停車道,車已經走了,“叮”地一聲電梯門開了,她垂下眼簾,轉回視線進了電梯。
譚宗明落下車窗,擡眼看着林立在老弄堂間的高樓,其實魔都并不繁華,霧霾籠罩,沉悶的天氣壓着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群,都在奔赴着不同的人生。
他背負的東西,沉的他喘不上氣,胸口窒息一樣痛,他捂着胸口靠在後座,緩緩搖上玻璃,隔絕了嘈雜的聲音,久久不能平息。
蕭卷聽到門鈴聲時,還挺納悶誰會這個點來他私人住宅處,這裡他從來不帶姑娘來,因為老爺子定期讓人來查他有沒有藏人,知道這處的人沒幾個。
他推開門看着面前的人,不禁挑挑眉,轉身往屋裡走:“記得關門。”
蕭卷遞來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靠着沙發背懶散地站在那,嘴角叼了根煙,微低頭點着了,将火機丢到對面的沙發上,“咝”地一聲輕吸了口煙:“早就說了,讓你有點數,别上勁。你倒好,差點整出個孩子來,真不怪你媽坐不住了。”
譚宗明啞然一笑,摸過火機,煙絲慢燃,繞着指尖,尼古丁一點點麻痹着胸腔的起伏,壓抑下喉嚨的哽痛:“她說,以後我和她就保持傅懷琛說的那種關系。”
“那不然呢?”蕭卷叼着煙,走到餐廳,拉開紅酒櫃,含糊不清道:“開哪瓶?”嘴角的煙随着他上下蠕動的唇瓣輕顫。
煙草味彌漫在房間裡,昏沉的暖燈下,譚宗明好似沒聽見,腿交叉搭在茶幾上,煙一點點燃盡在唇間。
蕭卷也不再問,将未燃盡的煙丢進水池,随便抽了一瓶啟開。
“隻要周轶來退下來,我就能有别的選擇了。”譚宗明看着杯中的猩紅的液體,輕輕蕩在玻璃壁上,聲音平靜地穿透空寂的房間,顯得有些突兀。
蕭卷環着胳膊,捏着酒杯輕輕搖了搖,看着遠處的燈火闌珊漸漸熄滅在黑夜,恍若隔世:“你有的東西,是别人努力到死都得不到的東西,别太貪心了。”
譚宗明聽罷,沉默了半會,低啞着嗓子:“我答應過她,在上海給她一個家。”
蕭卷遞到嘴邊的杯子頓在了唇邊:“給家?哥們說句不中聽的,你拿什麼給人家?人沈恬兒好歹也是高材生,上哪都是香饽饽,跟着你就沒好事。”
譚宗明反倒松了口氣,淺淺一笑沒反駁:“今天從寺廟出來時,她說要去深圳待段日子,我在深圳也有幾家公司,打算陪她一起過去。”
蕭卷愣住了,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你是有病沒完沒了了是嗎?你跑深圳去,周家和你媽會放過你?周潤生再廢物,他媽的也有個牛逼的老子頂在後面撐腰,你真以為周轶來不敢動你!”
譚宗明挑着眉稍,沒有剛剛死氣沉沉了,倒滿不在乎的表情:“李家倒在我手裡時,他不照樣忍着,這麼能忍,那就看看他打算忍到什麼時候好了。”
周家和李家所謂的世交,裡面牽扯最多的便是那點利益,當年李晖的項目,不少投資都是來自澳洲一家半空殼的投資公司,他早派人去調查過,法人是周轶來夫人家的人,不過那人在公司創立那年,拿了澳洲pr沒再回國,周家不似譚家,有祖輩靠山,還出了個橫跨商界的譚宗明,那他們上億的資金哪來的不言而喻。
“你夠可以,最好别出意外,政局最亂的這兩年,你媽可是上下替你爹打點了一路,才一路平穩,這些手段對付區區的小沈恬兒,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你就不怕?”蕭卷瞧着他,一臉玩味。
“不然你以為我親自去深圳幹嘛?”
話落他把燃盡的煙丢進紅酒杯裡,瞬間一縷煙冒出杯口。
蕭卷眼都瞪圓了,看着他的動作瞬間不滿地大聲抱怨:“你真是糟蹋好酒...”
他瞥了眼散着薄薄一層煙灰的酒:“你買不起煙灰缸了?家裡跟空殼一樣什麼都沒有。”
蕭卷聽完就不樂意了:“你大爺的,之前你和裴淙吵架,你拿我煙灰缸往人家頭上砸,忘了?我又不是天天住這兒,哪來的閑心買煙灰缸。”
“嗯,是忘了。”譚宗明擡眸瞧他一眼,又懶得起身放酒杯,直接往傅懷琛懷裡一塞。
裴淙混港圈時,跟一幫不入流的星二代染上了葉子,在這個圈子裡衆所周知,戒了又吸,攔不住,這個圈子裡,明面上說好聽了是懶得勸他,背地裡巴不得你沾上這些東西,隻是譚宗明立了規矩,不能帶進他們的圈子裡,但是他就是欠兒,在蕭卷這個家的廁所裡,燈都不開直接靜脈注射,差點死在裡面,譚宗明當時就動怒了,一把甩過去煙灰缸從他額角擦出去。
所以要說裴家倒,真不全賴周家暗地裡往下拉了一把,裴老爺子把他溺愛到,因為害怕他找不到血管,買了血管顯像儀,家裡廁所都安了紫色的燈,防止他在廁所注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