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中旬的上海，不是下雨就是陰天。

全國學生都放假了，超負荷的遊客量塞在浦東機場，哪都需要排隊。沈恬的銀色行李箱“嘭”地一下，悶聲砸到傳送帶上，有點沉，她險些沒擡下來，還是旁邊的路人幫她擡了一下輪毂，道謝後，推着箱子往出口走。

打車太慢了，她幹脆去坐打表的出租車，排隊快。

門一關，報了地址後，司機直接油門一踩，沈恬被猛然而來推背感吓了一跳，迅速抓緊了門把手，心想：出租也能開啟sports模式了嗎，等紅綠燈時，司機直接屈膝，腳踩着座位，姿勢潇灑但是看的沈恬心驚膽戰。

“侬喋紮赤佬，小嗆逼！一看就是搞dd的！”

沈恬有個毛病，坐久了車犯困，她正抓着手機昏昏欲睡時，就聽見司機突然一口正宗滬語暴罵起來。

她眯着眼往前一看，一個普通綠牌白車，橫在他們車前面，打算硬插進來，不由得問了句：“師傅，你怎麼知道這個車是網約車？”

“就他們平台這樣好伐…”司機暴躁地罵起來說完又狠狠道：“要不是侬在車上伐，爺叔俄直接一腳下去！”

沈恬幹笑了一聲，腹诽：看來開車确實會讓人沒素質。

好在司機雖然脾氣暴躁，到小區門前時，還是主動替她下來擡行李箱。

沈恬拖着箱子踏進院子，與時下的天氣一樣家裡也異常冷清，回到房間，順手收拾起箱子裡的衣服，打開了桌子旁邊的衣櫃鎖，幾個墨藍色的包裝袋子映入眼簾，她不禁手一頓。

譚宗明之前送她的那些東西，她大部分都放在了海景壹号，這幾件她喜歡的留在了家裡。

她拿出來一條手鍊坐回床邊，手指摩挲着。

她清高嘛，并不是，譚宗明給的東西她都收了。想起那顆價值不菲的粉鑽，那時候她随口一提好看，他便買來當作她的生日禮物。

他對她的愛一直很大方，卻隻能停留在這些上。

沈恬拿出手機，看着黑名單裡的人，情緒猶如從高處跌落谷底，渾水瓶子翻江倒海，那種難過的感覺，猶如瓶中渾水裡的泥沙，一點點沉澱下去。

他沒有再主動聯系過她，就好像突然消失了。

她才漸漸意識到，當她們絞盡腦汁想去認識這些人時，能看得見的都是鳳毛麟角，能接觸到的也不過是些底層權貴，譚宗明這樣的人，都隐藏在深處，如果不是彭凡帶她去了那場晚宴，她連知道他的機會都沒有。她重新在百度上搜他的名字，不多的幾篇報道都是自媒體剪輯的。

沈恬之前在網上搜過，那時候就是這幾篇報道，現在還是，因為他不接受采訪也就沒有太多照片，自媒體給他冠名，神龍不見首尾的期市諸葛亮。

她正低頭看着報道時，付老師提醒她别遲到的信息彈了過來，她深吸了口氣，關了手機，将鋪在地上的袋子重新歸攏了一下後，随意塞回櫃子裡，抓了幾件衣服去洗澡。

今天約了帶她去見翻譯公司的負責人，她不能遲到也不能讓老師等她，匆忙沖了五分鐘吹幹了頭發，換了衣服就趕緊跑出去，自己開車停車不方便，打了個專車。

翻譯公司在浦西CBD商圈的一幢寫字樓裡，沈恬在寶洲路下車後，拿着導航往北走，轉了半天才找到，按照地址中的13樓找上去，果然看到公司的牌子。

她站在電梯附近，等了不到十分鐘就看見老師從電梯裡出來了。

“付老師！”沈恬熱情地迎上去。

對方見她跟上來，和藹的笑道：“這次的會議規模很大，一會拿到材料，你看下整個會議流程，看看有沒有問題。”

“麻煩您了。”沈恬跟在後面笑嘻嘻地回答着。

她跟着進去環顧了一圈，并不大，感歎着果然上海大部分公司都隻是租借這種一層切割開的幾間辦公室，尤其是初創公司。

前台人員打了個電話後，最裡面的辦公室很快走出來一個文質彬彬的人，滿臉尊敬地迎上來握手：“付老師，好久沒見您了，本來應該是我登門拜訪您的！最近地這些會議搞的我實在是忙的不可開交，麻煩您親自跑來了！”

付老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側頭看向沈恬：“這不是給你帶個人才過來。”接着對她介紹道：“沈恬，這位就是我以前的學生，劉總。”

“老師這可不敢當，您還是叫我小劉！哪來的劉總。”那人連忙笑着打斷了。

沈恬微笑着點了點頭，禮貌的喊了聲：“劉總好。”心裡卻想着，能不能趕緊聊重點，她想趕緊拿了資料走人。

她跟進辦公室坐在那裡，百無聊賴地聽着兩個人叙舊了小十五分鐘，才聊到她身上，趕緊端坐着笑着看過去。

“小沈是吧，付老師介紹的人我肯定是相信的，不過我還是想了解你之前參加過哪些會議，又在哪些地方工作過。”

沈恬早就準備好自己的簡介了，直接從包裡掏出來遞過去：“為了方便您了解，我特地打印出來了，您可以看一下。”

劉總倒是有些意外，刮目相看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接過來翻開細細地浏覽起來，停在一個頁面頓了一下，笑着擡頭看她：“沈小姐這麼優秀，在高摩實習過，還在彙通做過陪同翻譯，他們公司本身就有in-house的筆譯團隊，一般隻有重要外賓來才請外面的，我們這還接過一次，而且這次會議彙通也在，不知道他算不算你的老東家哈哈...”

沈恬卻聽的有些尴尬，她總共就去過彙通一次，沒想到這人也知道，隻能硬着頭皮一笑：“算是吧。”說完才反應過，彙通也在這次參會名單裡嗎。

他随意翻看了幾頁後，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讓他的助理送進來幾份文件給她。

沈恬接過來，翻開看了一下，材料很少，隻有會議流程和這次主題内容，剩下的全靠現場做筆記，考驗她的臨場反應能力，不禁有點緊張，看了個大概後，她突然不由自主地細細浏覽了一遍參會名單，但隻有彙通是她眼熟的。

“沈小姐，你先回去準備着，我跟你老師說點事，不然你在這等着也累。”

沈恬早就想走了，連忙笑着跟兩個人道别，就抱着資料起身往外走。

中午時間，電梯間滿是這棟樓裡上班的白領，沈恬被每層上來的人推進最裡面，悶地她快喘不過來氣，心想這電梯乘客載量夠大，這麼多人也不提醒超重，出了電梯才大口喘氣。

附近的街上也全是出來吃飯的人群，樓下的露天餐廳全坐滿了人，沈恬看着那些光鮮亮麗的白領，滿臉疲憊踩着高跟鞋，大熱天還西裝革履地男白領站在一旁吸煙，感歎道，曾和她一樣都是資本家的賺錢工具。

一年前剛回上海時，她看着商圈燈火通明的大樓，還羨慕裡面的人，現在一點也不向往。

沈恬把文件卷起來握在手裡，看着錯落的大樓，找不到方向，隻好順着導航去找地鐵公交站。跑過去時，對面的燈剛好變成紅色，她便站在路邊垂眼看着手機上的娛樂新聞，她不怎麼感興趣，看的并不專注，恍然間，餘光裡一輛紅旗，挂着眼熟的車牌從她眼前擦然而過，她隻是愣了半秒，就擡頭看過去。

她默默地念了一下車牌号，京A連号，在上海不多見卻也不少，但對面的綠燈也很快亮起來，她再看過去時，那輛車早已消失在車流裡。

沈恬不确定那是他的車，直覺卻讓她又扭頭看向車消失的方向。

上地鐵前還有些心不在焉，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浮現剛剛擦肩而過的車，直到她被擠在人群中，才慢慢沖散了心緒不甯的狀态。

沈恬回去後，補習了一下專業術語，認真準備了一周多，這期間也隻有陸意涵和哥哥給她發消息，問她能不能在電視上看到她參加的會議。

會議開幕式的那天，上海又下起來暴雨。

沈恬紮起高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畫了淡妝，應要求穿了件正式的純白熨帖的套裝，好在高跟鞋隻有三厘米，走在路上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惡劣的暴雨天氣，導緻路上的車都在降速行駛，開了将近半個小時才到現場，她撐着雨傘跑去門口時，上次見過的劉總就站在門口處，見她過來，遞過來一個帶着她照片的胸牌：“這幾天出入都要戴好這個，去那裡簽字确認，你進去在大廳等一下，先别亂走，這兩天有個會議也在這舉行的，一會你再走錯了。”說完他指了一下工作人員簽名處。

沈恬接過來戴在胸前，點點頭應道：“好的，知道了。”

簽完名過了安檢後，沈恬四處打量了一下，發現路牌上還特意标注出來，天使聯合會在二樓，一樓是她參加的中馬投資洽談會，不禁暗想：她又不是不認字，怎麼會走錯。

他們作為工作人員，比參會嘉賓要提前到場，确認現場設備問題。沈恬正低頭看材料，走過來兩個人，是負責會議演講時的同傳，沈恬是負責台上聊天溝通和提問期間的交傳。

直到走進會議場地，她才知道為什麼現場需要三個翻譯，現場安排的座位可容納百人，除了前排的沙發是給參會嘉賓的，後面的椅子應該都是留給記者的，而她的位置是在現場最中間的位置。

現場已經陸陸續續往裡進人了，她不禁深呼吸了幾下，緩解緊張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