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驕陽烈日，風将裙擺鼓吹起，随着步履起落，一頭長發慵懶地披散在肩頭，沈恬突然想換個發型。

理發店裡，造型師看着沈恬的頭發一臉惋惜，再三确認才拿起來剪刀下手，一邊念叨，現在小姑娘都喜歡染燙，沒幾個人能有她這麼好的發質了。

沈恬看着鏡子中新染的奶灰色齊肩短發，不覺得可惜，總歸頭發可以再長，就當換個心情。

訣别那天，太突然，她站在拐彎後的路口，久到眼淚風幹，始終也沒見到那輛黑車再出現，走過去發現胡同已經空了，那麼窄長的巷子，他選擇倒車繞遠路開走了，連車身的背影都不願留給她，那一秒她最後一絲念想都被他踩的粉碎，崩潰感從頭到腳。

也許那晚經過路人都在好奇，這個小姑娘到底是經曆了什麼事，會在行人紛往的深夜路口号啕大哭，把自己弄的那麼狼狽。

臨近開學季，機場的國際出發口，茫茫人海中盡是留學生的身影，普通人背負着全家的期望孤身前往異國，另一批人則正式開啟自由的揮霍人生。

沈恬帶了一個白色的行李箱，來送行的人隻有陸意涵。

“幾點起飛恬恬？”

“下午兩點四十。”

機場工作人員在自助機器前貼心地替她刷了身份證，提醒接下來去哪個櫃台辦理托運。

陸意涵看着她手心打印出的機票，歎了一口氣，語氣裡滿是難過，“我這回來後才算穩定下來，你又走了，這下又剩我一個人了，霍西禹那天的送行聚會你都不去，他當時心情挺不好的，現在沒想到你也去美國了，這下你倆又可以重聚了。”

她小聲抱怨道：“真的太突然了，你們怎麼就都走了。”

“我和他不在一個城市，以後要是能見面，和你視頻。”沈恬舉起手機，看着鏡頭裡臉色略顯蒼白，将頭發掖在耳後，拿起漁夫帽壓下，眼以下都是陰影。

“可是我舍不得你。”陸意涵直接拿過行李箱，替她放到傳送帶上，“其實我一直覺得霍西禹喜歡你，比那個人好多了。”

沈恬僵了一下，随即笑起來，“你想多了，他對朋友不都挺好。”

陸意涵不同意她的觀點，有理有據的反駁，“他怎麼都算是個深圳公子哥，我旁觀者清，做朋友做到這份上的話未免太假了吧，我覺得他隻是有底線，過去礙于有包公子，後來又出現那個人，所以才不越界。”

“青春期女孩的人間理想”這個幼稚的詞彙是沈恬對霍西禹最純粹的形容，也許和年少的譚宗明一樣，渾身都是物欲滿足後的自由懶慢感，情情愛愛這些庸俗的東西，一旦過了讀書時期，都會在他們身上慢慢消失。

“我好好讀書，你也好好拍劇意涵。”安檢口前，兩個人道别，她給了最好祝福，“祝我們的大明星在娛樂圈一路狂飙！”

飛往華盛頓的前一小時，滬上天空烏雲密布，閃過兩道雷電，湮滅百尺危樓的光芒。

會議室内，逼仄的低氣壓氣氛，隻剩法務部門負責人的聲音，譚宗明靠着椅背，垂眸翻閱着手上的紙，聽到詢問也沒有給任何回應，隻是擡手示意他們繼續說。

“蕭先生那邊，如果能處理好，封好口，一時半會不會有問題。”

時慈聽着微微一皺眉，不好說什麼。

随着雨聲加劇，譚宗明心底一陣煩躁，紙直接被砸在桌子上，平闆猛地被一推，精準無誤地劃過半張桌面，直達那人面前，“你這句話跟廢話有什麼區别？”

“但是——”解釋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一記手機的提醒聲打斷，這種時候敢不靜音的人，也就隻有坐在首位那個人了，會議室迅速安靜下來。

譚宗明并沒有拿起來手機，隻是掃了一眼，看見是航班提醒，再擡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惡劣天氣，不像一時半會能好轉的樣子，“還能正常起飛嗎？”

四周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在問誰，直到時慈說話：“這個雨不會影響太大，現在應該已經在登機了。”

“她倒真是縫事就下雨。”他揮了揮手，“先到這，散了。”

五個人如釋重負地在心裡松了口氣，立馬起身将面前的紙張“嘩啦”幾聲收好，抱着電腦湧出會議室。

時慈看着手機上的短信，緩緩地說道：“沈小姐乘坐的這班前往華盛頓的飛機，開始登機了，會按時起飛的。”

“知道了，你也先出去吧。”

會議室的燈被關上，多了一絲陰霾雨天的幽暗。

從使館的電話，到機場的确認過安檢信息，都在他手機裡，現在她快走了，反倒有些不舍了。

譚宗明看着窗外的雨，心底的情緒難抑。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又是七百二九個日夜，但他隻能暫時陪她走到這了。

…

沈恬的語言課畢業後，華盛頓的天氣轉冷，但溫度仍舊零上，一直維持在八度前後，就是總陰雨連綿，讓人心情沉悶。

他們學校離白宮就隻有幾條街區，高樓不多，新搬的house也隻有三層高。

熟悉一個陌生的環境，都得靠走路逛街，可惜她沒多久就失去興趣了，每天兩點一線往返于家和學校，除了偶爾去華超。

就像那時在英國一樣，到處遊覽看景的新鮮勁，随着沒完沒了的課程還有考試，慢慢消磨殆盡，現在隻想躺在床上刷微博，過起和華威毫無二緻的生活。

唯一麻煩的就是，她想看大陸新出的電視劇，還是要翻牆，便花錢買了netflix的年會員，又跟小時候癡迷《一起來流星雨》一樣，到點坐在電視機跟前追劇。

合租新認識了一個女孩，關系還不錯，生活漸漸起了波瀾。

“你怎麼讀這個專業哦？”葉佳坐在卧室的地毯上拼樂高，零件鋪了一地。

沈恬正鋪着床笠，費勁地塞進去最後一個角，坐在床邊喘氣，半天才想起來她問的話，“不是我選的專業。”

“那你跟我一樣，我爸就是非要我學醫，其實我一點也不感興趣….”葉佳剛結束考試，心情似乎很好，一直在擺弄手裡的東西，嚷着結束考試要去喝酒。

沈恬盤腿坐在床上聽她說話，拆開一瓶可樂，插了一句嘴，“快聖誕節了，然後就新年假期了。”

葉佳驚呼道：“哎對啊！你不說我都忘了，過完聖誕你回家嗎？”

她肯定地回答：“不回。”

大家都剛來沒多久，不回家也是留學生的常态，葉佳自然也不打探，利索地起身走到廚房去，沒一會就在外面喊道：“shen，幫我扶一下凳子！”

一出門，沈恬就看見這姑娘疊起兩個椅子，嘴裡叼着膠帶，手上拿着剪刀和塑料袋，擡頭看着天花闆。

哦，她忘了，葉佳抽煙，這陣勢是打算把煙霧報警器封了。

沒一會天花闆就多出來醜陋的一團東西，兩個人彼此嘲笑手藝不行，哄鬧着把房間裡剩下的雜物收拾完。

除夕那天，沈恬在公寓樓下見到了霍西禹。

她當時差點沒認出來這人是誰，鴨舌帽周圍漏出一圈銀灰色的碎發，陰天戴着墨鏡，就這麼斜靠在一輛炭灰色的帕加尼邊上，腳邊四五個煙頭。

顯然是待了有一會了。

沈恬聽見是他的聲音後，當時就“我靠”了一句，内心滿是：霍西禹怎麼跑這裡來了？他不是在曼哈頓嗎。

連帶着身邊葉佳的一臉欣喜好奇樣，一并被他收入眼中。

“不是吧，咱倆才多久沒見，你就認不出我了？”霍西禹摘了帽子往車裡一丢，順手将墨鏡推到頭頂，手揣進皮衣口袋裡，懶懶地直起身來，走上前自然地替她接過手中的購物袋。

沈恬還沒從驚喜裡走出來，沒頭沒腦地問道：“你來這兒找朋友玩？”

霍西禹一笑，“這不是來找你玩嗎？你們今天去哪過，在家？還是。”

葉佳插嘴道：“在家，本來我想拉她去蹦迪，軟磨硬泡也不同意，所以隻好約了人來家裡。”說完她在手機上打了個幾個字，挪到沈恬面前。

【你男朋友？】

她無奈地搖搖頭，幹脆互相介紹了一番。

可能是霍西禹那張臉實在惹女孩喜歡，上樓後，收拾冰箱的閑隙間，葉佳佳忍不住一直跟他搭話，得知是在哥大讀書，贊歎不已，提出來能不能互相加個微信。

當時剛好關了冰箱門，沈恬一轉身就看見那副場面，葉佳眼巴巴地坐在她對面等着掃二維碼，而霍西禹擡眼往她這邊睨了一眼，然後客套梳理地來了一句，“互關ig吧，我不太用微信。”

這個拒絕的話其實不言而喻，中國人有幾個不用這個綠泡社交軟件？葉佳大約以為他是abc，開心地說都可以，随後就如願互關了。

但是這個問題緊接着被抛給了沈恬，因為沒過多久她的手機上就收到了一條信息：

【他真的不怎麼用微信嗎？】

當時約的人都來的差不多了，沈恬正在做土豆炖牛肉，霍西禹和他們不認識，就站在一旁的吧台前拆她們之前聖誕樹上剩下的禮物盲盒，她滑開手機後看到這個問題實在不知道怎麼回，就悄悄推給他看。

“那麼直接說不用微信，人家肯定不信啊。”

霍西禹隻是瞥了一眼，動了動手指，打了兩個字：對的，接着發送出去。

末了說道：意圖太過明顯，實在沒興趣。

“是嗎？”她撇撇嘴，拿出盤倒菜，“那你對什麼樣的感興趣，追你的人好像也挺多的，怎麼一直不見你談？還是認識你之前被感情傷了，所以從此戒色？”

霍西禹抽出來盲盒裡的粉毛綠身公仔往她頭頂輕輕一敲，“爺就沒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