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宗明回頭見她小跑過來,外套搭在手臂上,不禁微皺眉,“不是讓你穿上嗎?”
沈恬直接将外套塞在他懷中,扯下皮筋,微仰起下巴,墨色長發傾灑在肩後,重新攏起頭發,“都六月了,哪裡冷啊。”
譚宗明不跟她計較,将外套抓在手中,耐心地等她紮好,牽過手往裡走。
站在為首的工作人員和譚宗明相熟,見他帶了姑娘過來,笑着走在前頭推開了院的門,“難怪您這個點還過來了,原來是帶了家屬。”
沈恬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緊張,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側,走的很慢。
譚宗明随即一笑,眉目淡然,握緊了她的手,有意放慢腳步,并肩同她往裡走。
工作人員站在一側悄聲說:“那我們就不打擾了,二樓右手間的卧室已經收拾出來了,兩位今晚直接入住就行,有什麼需要的随時聯系我們。”
譚宗明點點頭,“這麼晚麻煩您了。”
“哪裡的話。”工作人員禮貌地退出房間帶上了門。
進屋走過玄關便是寬敞的客廳,軟墊木質沙發方正地擺在中央,一位鬓角銀白的老人出現在沈恬視線中,腰背挺得筆直,金絲鏡框垂在鼻梁處,正坐在沙發一側看書,聞聲擡頭望過來。
譚宗明牽過沈恬的手往裡走,按開了最亮的一盞燈,“您大晚上看書開這麼暗的燈,我外婆呢?”
老爺子推了推鏡框,放下書,看了眼牆上的表,“在廚房呢,你非這個點領着人小姑娘竄過來。”
譚宗明走到一旁關了窗戶,拉好窗簾,“不是您撺掇我外婆給時慈打電話,非要我馬上帶回來給您瞧瞧的時候了?”
老爺子立馬瞪了他一眼,“人家聿之兩口子孩子都有了,我還不準問問了?”
譚宗明靠在沙發邊,嬉皮笑臉地說:“他倆都結婚多少年了?兩人都快四十了才有孩子,回頭我讓您立馬抱上。”
老爺子聽着他沒正經的腔調,懶得搭理。
沈恬乖巧禮貌站在一邊,得空甜甜地叫了聲,“爺爺好。”
“來坐。”老爺子瞬間一臉笑容,摘下眼鏡放在桌子上,站起身來招呼沈恬,一邊朝廚房吆喝了聲,“你外孫子帶女朋友過來了,你還不快過來!”
沈恬突然想起老太太手抖這件事,打了個招呼後徑直走去廚房,果然看見老太太正在往水晶盤裡擺放水果,遠看去手倒是沒什麼大問題,銀白微卷的頭發一絲不苟地盤在後腦勺,松綠色的睡裙下,腰背筆直體态端莊,僅是背影就不難看出,年近百歲依舊優雅,氣質如蘭。
老太太看到了沈恬,溫潤柔和的臉龐立馬溢起笑容,擦淨了手上的水漬,“你就是明明的女朋友吧,真俊,比照片上還好看呢。”
“謝謝奶奶誇獎。”沈恬羞澀地點點頭,走上前端起兩個果盤,“我幫您拿。”
老太太笑盈盈地握着她的胳膊,“還是姑娘好。”
見兩人走出來,譚宗明站在沙發邊上笑得開心,“外婆,怎麼不見您看見我的時候這麼樂呵?”
老太太見着外孫子,眉眼更是溫柔,拿了個毛桃放在他手裡,拉過沈恬坐在自己一旁,“催你多少回了,也不見你帶回來。”
譚宗明坐在單人沙發上,将桃子又塞在沈恬手中,“總歸給您兩位帶回來了不是嗎,再說您二位又不上海,怎麼見。”
老太太瞥了眼自己外孫,從沈恬手中拿走桃子,笑吟吟地把盛車厘子的水晶盤端起來放在她手心,“齊芯和聿之他們前兩天來看我們拿過來好幾箱,嘗嘗好不好吃。”
譚宗明看在眼裡,笑道:“才剛見着就偏心眼了?”
老爺子沒搭理他,和藹慈祥地看着沈恬問:“叫沈恬是吧,聽小何說你已經在外事辦工作了?”
沈恬拘謹地端坐着,“是的。”
老爺子滿意地點點頭。
其實早在過年期間,譚宗明就私下找機會把沈恬介紹給兩人了,他清楚老爺子戎馬一生,骨子裡是位非常明事理的人,老太太教書育人一輩子,更是不同于自己母親,隻希望他未來的妻子,溫婉,知書達理,家庭幹淨就行,所以兩人看到照片,又聽完他一番介紹和添油加醋的誇贊後,點頭同意了,讓他領回來見見。
老太太眼神全在沈恬臉上,彎起的嘴角止不住的笑,“乖巧懂事,還漂亮,真好。”
譚宗明忍不住插嘴調侃,“外婆,我的眼光能差嗎。”
老爺子端起杯子抿了口水,“你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前兩年就領去見小嚴了。”
譚宗明挑挑眉,“您說嚴老啊?”
老爺子放下白瓷杯,“不然我說誰?過年那會人家來拜訪你外婆,你外婆炫耀似的把照片拿出來給人一看,你猜怎麼着?人小嚴一眼就認出來,說,‘您兩位才知道啊,見面禮我都送出去好幾年了’。”
譚宗明低頭笑了一下,“嚴老記性還挺好,回頭我拿點東西過去。”
沈恬雙手托着果盤,在老人家的念叨下,塞了顆車厘子在嘴裡,仔細聆聽着兩老人絮叨的話,他外祖母聊得都是循規日常,而老爺子不摻合這些家長裡短的話,同譚宗明講得都是些外面不流通的信。
隻是沈恬發覺了,不管老人講什麼,譚宗明都耐心地聽進心裡了,句句回應,關系跟朋友似的,老爺子嗆他,他也不在意。從進屋起,她就感覺到了不一樣的譚宗明,自由無拘束,又想到他是幾位老人輪番帶大的,也難怪彼時有種和睦溫馨的家庭氛圍。
近十點半,保姆和護工輪番從卧室出來催老人去休息。
譚宗明望着坐在自己外祖母身邊的沈恬,神色變得格外柔和,“九月你先上樓去,我跟他們說點事。”
沈恬點點頭,放下盤子,起身随保姆上樓。
屋内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套書桌椅子,床鋪上放了新的洗漱用品和兩套家居服。
沈恬拉嚴窗簾,拿了東西去洗了個澡,想着吹風機噪音太大,發梢裹着毛巾往回走,推開門就發現譚宗明站在桌邊點蚊香,“這個月份有蚊子嗎?”
譚宗明背對着她,将點着的蚊香規整地擺在盤中央,“這附近花草很多,蚊蟲也多,明天我帶你換酒店住。”
沈恬揉着濕漉漉的發梢坐在床沿,“哪那麼嬌氣,這裡不冷不熱的,比上海好多了。”
譚宗明轉身看見她的頭發還在滴水,心底歎了口氣,從床上拿起另一條毛巾,将人拉起來坐在自己腿上,細心替她擦拭發絲,“你們大連這個季節的天氣怎麼樣。”
沈恬愣了一下,“跟這裡差不多,稍微涼一點吧。”
譚宗明溫朗一笑,動作輕柔地擦過她發尾,嗓子裡的笑意懶悠悠的,“都是有海的城市。”
沈恬側過身,雙手搭在他肩上環繞着,“你去過?”
譚宗明繼續手上的動作,“沒有。”
沈恬雖然有些失望,還是興緻勃勃地提議起來,“有機會帶你去!讓你體驗一把我爸大夏天逼人爬山的感覺。”
“夏天爬山?”他頓了頓手,“哪座山啊。”
沈恬給他報了個名,又說:“我說了你也不知道,不是旅遊景點。”
譚宗明握住搭在他領口的手指,放到唇邊吻了下,目光十分溫柔,“誰說我不知道。”
那年他為她母親,在她老家捐建了一座寺廟,至今還未對外開放。也是同年,在三亞也捐建了一座,為自己母親做下的事贖罪。
第二日早上,兩人七點半下樓陪兩位老人去食堂吃早餐,路上遇到譚宗明姥爺曾經的部下,因膝關節有傷在此休養,一眼認出他。
譚宗明超有耐心地陪三位老人一路叙舊。
療養院的床墊偏硬,夫妻多半分床睡,所以床隻有一米五,兩人睡的都怎麼不舒服。
沈恬枕在他胳膊上睡了一整晚,起來後脖頸難受,精神氣也不足,就在一旁默默聽着,不插嘴。
反觀她身旁這人,神情氣爽,兩目深靜,全然不像沒休息好,幹洗熨燙後的白襯衫,素不染塵,全程面露微笑着與老人侃侃而談,給人一種很随和的穩重感。
食堂桌面已經擺好了各式各樣的中式早餐供自助,粗糧清淡為主,适合在此調養生息的老年人。
沈恬早起沒什麼胃口,隻要了一碗清粥和鹹菜,兩眼無神地坐在桌前小口喝着。
譚宗明注意到了,挽起袖子,剝了個水煮蛋放在她的餐盤中,“沒睡醒的話吃完回去再睡會。”
沈恬搖搖頭,深吸一口氣,喝了口小米粥,“一會去買杯咖啡就好了。”
譚宗明應下了,“這附近可能沒有,等下開車帶你去買。”
早飯簡單潦草的吃過,老太太八點半要去上古筝課,老爺子則約了棋友在娛樂室下象棋,兩人一同道别後,譚宗明拿過車鑰匙去開車。
上車後沈恬連了藍牙,放了首粵語歌,微眯着眼靠在椅背上,伴着窗外的清風,吹在臉上一股涼絲絲的舒意。
譚宗明替她系好安全帶,才啟動了車,“脖子還難受嗎。”
沈恬扭了扭脖頸,“沒什麼事了。”
譚宗明一隻手伸過來,替她簡單捏了兩下。
療養院的地理位置不算偏僻,咖啡店卻離得遠,車内隻有導航與粵語交疊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