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恬睡醒時,手背上的針頭已經被拔掉,窗外暮色已沉。
近七點鐘,屋内一片安靜,四下無人。
她摸了摸額頭,明顯已經降溫了不少,掀開被角撐着胳膊坐起身來,趿上拖鞋,往外走。
門剛剛推開,坐在走廊對面椅子上的時慈聞聲起身打了個招呼,“沈小姐你醒了,怎麼樣,有好點嗎。”
“好多了。”沈恬掀起沉重的眼皮點點頭,環顧了走廊一圈,匆忙來往間全是病患和醫生,不見其他面孔,模糊其詞地問了句,“就你一個人在這嗎?”
時慈明白她的心思,毫不避諱地說出來,“譚總不太舒服,在您隔壁休息。”
不舒服?
她第一反應是譚宗明不會被感染了吧。
“他怎麼了?”沈恬無意識地緊張了一下。
“來這邊前譚總一天半沒吃飯,犯胃病了,有點嚴重。”時慈淺淺一笑,指了個方向,“您直接進去,剛好您幫我把晚飯送進去。”
“這裡得餐食标準不太行,我怕他又不吃,麻煩你了沈小姐。”
說完,時慈俯身拎起三個紙袋,不等沈恬有任何反應,直接走上前塞到她手中,再次指了下病房方向,“那就麻煩了。”
沈恬隻感覺手中突然沉甸甸的,茫然地低下頭看了一眼,透過封貼看見裡面,滿滿當當的全是打包盒,白了一眼,“這裡又不是國内,他怎麼還這麼挑呢。”
“不過他要是不吃我也沒辦法。”
她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對面的人,提了提袋子。
時慈低頭掩飾住眼角的笑意,“不會的。”
沈恬推開房門,看着漆黑的屋内,剛摸到燈光開關想要按下,手停頓了,瞳孔适應了黑暗後,她看清了床上的一道模糊輪廓。
像是還在沉睡當中,眼皮沉阖。
譚宗明額前的發絲細碎,看着比平時少了幾分鋒芒,細密的睫毛覆于其上,袖扣散散解開,倦慵疲沓地平躺着,呼吸節奏規律平和。
她輕手輕腳地放下袋子,走近病床,搬來一把椅子悄聲放下,見床上的人沒有反應,放下心來,雙手托腮撐在床沿,靜靜地望着那張好看的臉。
挺直的眉宇間有道淺淺的溝壑。
想是睡夢中還有什麼心事。
沈恬試探性地輕戳了一下他的手臂,擡眼看人一動不動,小心翼翼地俯身對上了他近在遲尺的臉,輕手替他掃開眼睫上的碎發,撫平眉心。
陰影灑下,月光梢動。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牢牢地抓握住,驚愕間,譚宗明掀起眼皮,微眯着雙眸,與她四目對視。
“趁人之危可不好,恬恬。”
譚宗明嗤笑了下,流暢的下巴微揚,饒有興味地看她藏躲的眼神,聲音端得漫不經心。
沈恬似嗔似惱地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你有病啊,裝睡幹嘛!”
“有嗎。”譚宗明散漫地勾了勾領口,“我可沒說我在睡覺啊。”
“你真——”
話未落,他松開手,掌心穿插過柔發,落在她柔軟的後頸處,一手攬過腰際,将人輕松地帶入懷中。
冷麝的氣息覆蓋了唇齒,呼吸停滞。
灼熱的交靡帶着比以往更加濃厚的情緒,滿室的漆黑,溫熱的指腹綿延點火,密密麻麻的細吻烙得讓人面紅心跳。
沉沉的呼吸下,譚宗明感覺柔軟溫熱的嘴唇不經意掃過他的喉結,背後猝不及防,一陣酥麻。
瞬時,松開了懷中的人兒,撩撥開她佛落在他眉間的長發,低沉的嗓音帶着寵溺的哄慰,“你還在生病呢九月,乖一點,等好了使勁喂你。”
借着一片黑暗,沈恬知道他看不清自己的臉,輕咳了咳,假裝什麼也沒發生似的,淡定地起身理了理衣擺,随便說道:“時慈讓我來給你送飯。”
譚宗明也不戳穿,微挑眉稍,起身去打開燈,拎起袋子放在矮桌旁拆開,“過來一起吃。”
沈恬瞄了一眼桌上的餐盒,七八樣飯菜,各個炒得油光锃亮,略皺眉,“你胃不舒服,吃這麼油膩,不太好吧,我去給你倒杯清水。”
“不用。”譚宗明攔下了她,想到比起她在這裡吃過的那些苦,這能算什麼,目光微不可見地沉郁下去,“我随便吃一點就行。”
沈恬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不再接話茬。
而譚宗明果然如他所言,隻是簡單吃了幾口,就不再碰這些飯菜,直接撂了筷子,靠在椅背上歇着,專心緻志看她吃飯。
直到沈恬吃的差不多,抽了紙巾擦了擦嘴,聽見他在一旁淡然地問了句,“吃飽了嗎。”
沈恬認真地點點頭。
“周二早上回去。”譚宗明不緊不慢地擰開一瓶水遞給她,“你這兩天好好休息。”
沈恬喝水的動作慢了一下,疑問道:“怎麼這麼快。”
譚宗明疏松平常的回了句,“有點事。”
“什麼事?”沈恬仰頭看着他。
譚宗明勾唇一笑,“回去就知道了。”
—
離開索馬裡前,沈恬被頭疼和高燒反複折磨了四天,盡管吃了藥,仍每天近淩晨時分開始循環發燒,渾身疼痛乏力,盥洗池中的水流也抵不住她嘔吐的聲音,卻也隻能依靠布洛芬緩解疼痛。
每當看見她吐到眼角泛紅,虛弱地從衛生間走出來時,譚宗明隻感到無力,隻能把小姑娘圈在懷裡耐心地哄誘着,時刻守在她病床前親自照料,直到确認她入睡,才在旁邊臨時加的床位上躺會,确保随時能照顧到她。
好在第五天夜間,醫生再三确認沒有發燒迹象後,告知差不多要恢複了,譚宗明才肯松口答應帶她回宿舍收拾行李,與同事一一告别。
沈恬坐在車上,轉頭望着窗外疾馳而過的街道,景色恍惚,不久前的這裡還洪水頹塌,如今又恢複了久違的平和。
這短短的半年經曆,或許成為她此後一生都難以描述的一筆憶錄。
“在想什麼呢。”譚宗明虛握了握她的手指,俯身在她面前,落下車窗,“剛好一點,别吹風。”
沈恬心中空落落的,彌漫出一絲不舍之情,茫然若失地說:“可能是對這裡有了些感情或者舍不得一起工作的人吧,畢竟大家都是獨身來到異國工作,互相照應了那麼久,像生死與共的戰友和家人一樣,就突然明白了軍人之間的戰友情為什麼那麼深。”
譚宗明默默聽着,不知怎麼去接這話,看着她脖間露出的銀鍊,良久,嗓音有些低啞哽塞,“九月,我當時話說的那麼重,你為什麼還找回來戴在身上了。”
沒有人會接受得了愛人當面丢下求婚戒。
他始終覺得對不起她。
“這個嗎。”沈恬垂眸,摸了一下鎖骨處,抿了抿唇,不甚在意地從領口撈出放在掌心看了一眼,故作玩笑地揶揄道:“一看就不便宜,就這麼被你丢進垃圾桶裡多可惜。”
神秘的藍色鑽石,光澤似藍灣冷月,被人喊作大自然的僥幸。
她握在手心沉默下去,不論他說過什麼,都抵不過那句爛熟于心的一話。
你是我掌心的月。
譚宗明捏了捏她的指骨,“不貴,你戴着玩吧,回頭有喜歡的告訴我,我都能給你買來。”
沈恬哂笑道:“你以為是小時候買的那種成盤彩色鑽石戒指呢,而且萬一我要是看上了别人手上戴着的怎麼辦?”
“隻要他肯開價,我就買來送你。”譚宗明目光微微一凝,瞥她一眼,“那成盤的彩鑽戒指又是什麼?你喜歡?等下回拍賣畫冊直接送到你那吧,想要的發給我。”
沈恬不可置信地嘶聲,扁了扁嘴,“果然男女的童年是不同的,我說的是十塊錢一盒那個,您估計都沒見過吧,小學門口超市裡就有,還有鑽戒糖,可好吃了。”
譚宗明聽罷,凝眉嗤了聲,“得,那省錢了,改天我就去買來給你。”
他的确沒聽說過這些,譚家這一輩出的都是男孩,大院裡玩得來的也就齊芯一位女生,小時候家裡全是槍和汽車模型,哪能見着女孩的玩具。
聽罷,沈恬懶得搭腔。
土路颠簸,車内隻剩輪胎碾過石子的聲響。
下車走向職工宿舍樓的路上,沈恬把項鍊塞回衣領,平靜而莫名的挑了個問題,“你為什麼選擇來這裡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