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譚宗明往她方向看了眼,悠然開口,“帶你回去,結婚。”
“不過你倒是沒回答我剛剛問你的問題。”
——那個被她轉移的話題。
隻是他剛說完,沈恬便停下腳步,轉過身,擡眸對上他的視線,目光平靜無波,她也從未想過自己能夠如此淡然地,去直面那幾個埋在心裡的問題,
譚宗明注視着她的眼睛,隻一瞬,便似乎明白了什麼,他沒一點慌張,好整以暇地迎着她的目光,口吻輕柔:“怎麼了,九月。”
沈恬沒再含蓄,直接地說:“譚宗明,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你隻能用一句話來回答我,我不要山盟海誓,隻希望你不會有任何隐瞞,可以嗎。”
這是沈恬思來想去,想出來的一個最好的辦法。
她知道譚宗明的段位與水平根本不是她可以把握得住的,他的話術完全已經到了潛移默化級别,如果放任他自行解釋,她恐怕她又會在不知不覺之間被帶着跑,被轉移重點。
那麼隻讓他說一句,也許會是一個相對比較好的辦法。
“好。”
自從他來到這裡的一刻,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隻是此時他心情卻比想象中還要坦蕩釋然,輕而緩地深吸了一口氣:“你問,我不會隐瞞。”
她斂眸,神色專注,一字一句地啟唇:“我和她很像嗎,譬如,長相,性格。”
“沒有一點像。”
一個豔如桃李炙熱如驕陽,一個眉如遠黛清冷而絕塵。他在沈恬身上從來看不到溫甯的影子。
沈恬點點頭,牙齒輕咬着下唇,深了口氣,一鼓作氣地問:“那…你還愛她嗎?”
他坦率:“愧疚早就大過年少的愛情。”
這回答,有些她意料之中,她也是十七歲時遇到的包奕凡,這麼多年過去,明白那份青澀懵懂的愛情是什麼感覺,就算不能求同存異,可也終究是過去。
她垂下眸子,微頓,本想繼續問下去,卻轉而輕松地笑了,抿唇,沒再說話。
卻見譚宗明的手忽然伸過來,輕輕握住她手臂,用力一帶,将她攬入懷裡,抱的很用力,“九月,你不是,從始至終都不是,我隻愛你。”
隻一瞬,沈恬眼眶紅了,他讀懂她了,說出了她最想知道的答案,在完全清醒的狀态下,隻覺得身體裡似有什麼東西在瓦解,
不是愛,不是誓言,是在這異國他鄉的角落裡,他如飛鳥,她像山林,而鳥倦歸林,人生得償所願。
她窩在他懷裡,從未有過的安心。
兩人牽着手走到樓下門口的台階前,譚宗明才停住腳步,眉稍微揚,眼神蘊含的笑意,這次換他,似乎在告訴她,不坦白就不放人。
沈恬掰不開他的手,無奈投降敗陣,“我上去收拾東西,一會再說好嗎。”
譚宗明雲淡風輕地拒絕了她的要求,“不太好。”
“跟你一樣的答案行了吧。”沈恬仍不忘餘光掃視周圍,生怕被同事們看見這一幕。
譚宗明明知故問,“什麼答案。”
“你别裝聽不懂!”她氣急敗壞地要下嘴咬他胳膊。
嘴唇貼近皮膚前一刻,譚宗明松手插進兜中,下巴輕傲地微揚,嘴角漾起滿意的弧度,腔調散漫,“去吧,我在樓下等你。”
沈恬惱羞成怒,頭也不回地快步往樓裡走。
五月中的浦東國際機場。
薄雲低沉,稀疏了層層疊疊的光,燥熱裹狹着初夏的溫朗風聲,飛機入港落地時是下午三點鐘。
地面停了一輛考斯特和黑色公務車。
地勤站在廊橋下等候機艙内的乘客,沒一會,一位身着中山套裝的男士,面冷清隽,牽着一名眉目清絕的姑娘,純白熨貼套裝墨色長發,出現在視線中,身後是随行人員,随着幾人緩緩拾階而下,兩名地勤領在前面打開車門,目送上車直至離去。
車子開出機場前,譚宗明确認了眼時間,問時慈,“我爸幾點到上海,他秘書把航班号發給你了嗎。”
時慈擡腕看表,“沒有航班号,譚叔在京西賓館還有個會見行程,落地上海估計要到傍晚。”
沈恬在和陸意涵發消息,注意力全在手機上。
譚宗明神色平靜地點點頭,繼續問着,“我外公他們呢。”
時慈答道:“在路上了,老太太說是要先回巨鹿路那邊看何老師,聽說昨天就約上了喝茶,我想着您父親得晚上才能回來,就随老人的想法了。”
“知道了。”譚宗明想了想,指尖輕點了點觸屏,“那先送沈恬回去,我現在去趟三盛。”
聞言,沈恬頭也不擡地插了句話,“你有工作啊,那我正好約朋友吃飯去了,你送我去陸意涵那吧。”
譚宗明斜睨她一眼,無動于衷道:“今晚不行,你約下次。”
“為什麼?”沈恬擡頭,把手機遞到他眼前,歪頭眨眨眼,“你說完我就發出去了,咱倆目前還沒到互相幹涉社交的那一步,況且你以前也不管我這些。”
坐在前排的時慈,聽到這兒抿唇忍笑。
譚宗明淡淡地掃了一眼屏幕,似乎是個七人群,沒仔細看下去,便按着她的手放回去,“之前是之前,以後不可能,今晚更不行。”
“你又不說什麼事。”沈恬不甘心,指着屏幕的預售界面,再次舉在他臉前晃悠,“而且你看,她都說了今晚我回來一塊慶祝她的電影成功上五一檔。”
譚宗明側了側頭,微攏交叉的十指置于下巴,眼神似笑非笑,“跟她說,進入冷淡期,我給她包五個城市中影的全天排片,剛好前年你不是說因為陪我去香港,沒去成她的首映禮嗎,這個算給你朋友的補償。”
中影的董事與他有私交往來,當年浙江那邊的高奢廣場落建之時,主動把最貴的廣告牌位低價安排給了他投資的一家公司,價格不高,卻是一筆人情。
剛好借此一筆勾銷。
沈恬察覺到一絲不對勁,緩緩地收回手機,帶着探究的眼神打量他,“你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啊。”
譚宗明迎上她的目光,“陪我回靜園。”
“回靜園?”沈恬重複了一遍,不确定道:“什麼意思啊。”
譚宗明笑了下,把手放在了她手背上,輕聲道:“我父親想見一下你。”
瞬時,沈恬腦海中閃過一張臉,新聞聯播的提名随着鏡頭停留在他父親那裡時,一臉威嚴肅清的端坐在紅色布景的會議廳内,她抽出手搖頭拒絕,“我不想去,你都不問一下我的意見嗎?”
“九月。”譚宗明知道她在擔心什麼,耐心同她解釋,“我父親以往不會過多幹涉我的感情,找我多半是因為公事,但是那天他在電話裡問我,确定是想和你結婚嗎,我說是,我和他聊了很久,你知道的,我比你大很多,那就把一切都交給我,他這次沒說什麼,主動讓我領你回去的,說一起吃個飯。”
沈恬沉默半晌,還是沒回答他的話。
譚宗明也沒急着要答案,直到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在她要拉車門下去時叫住了她,“他和我母親不同。”
初中那年,譚宗明在老爺子書房裡見過一本相冊,裡面有一張他父親當年清華大學的畢業照,後面藏了張兩人合照,可與他父親十指緊握的女孩不是他母親,那會他就明白了一件事,他父親與母親相敬如賓這麼多年,表面和和氣氣的,卻都是些假象,也難怪隻有逢年過節團聚時,家裡才有點熱鬧的生活氣。
沈恬神色明顯一愣,抓着門把手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指腹,很快反應了一下,點點頭,“我知道了。”
見她點頭,譚宗明笑了一下,下車替她取了後備箱的行李,送她進了電梯才返回車裡。
車門剛關上,時慈扭頭遞上來手機,屏幕上是一通還未接聽的電話,“傅先生的。”
他拿過按下接聽放在耳邊,“什麼事。”
傅懷琛直言道:“你怎麼前兩天一直關機,剛剛時慈和我說你們已經到了,晚上回靜園嗎,快端午了,家裡包的肉粽讓我給你拿兩盒。”
譚宗明隻回了一個字,“回。”
“行。”傅懷琛笑了笑,又問:“她跟你一塊回來的?”
“嗯。”
傅懷琛來了興緻,好奇地追問下去,“怎麼回事,看你興緻不高啊。”
譚宗明平靜地反問道:“你還有什麼别的事?”
能光明正大的把帶她回家,他若說沒有緊張的情緒是假的,但總歸心底沒有太大波動,加上眼下還有要緊的公事要處理。
“能有什麼事。”傅懷琛也懶得繼續熱臉硬貼,“記得晚上過來拿東西,省得我一回家,老太太就在我跟面前唠叨。”
“知道了。”譚宗明挂了電話,把手機放在扶手處,仰頭靠在椅背上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