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瑾就像變戲法一樣掏出來各式各樣的東西。花影在銅鏡般的豆花湯裡搖曳，應雪伸手去碰，漣漪卻碎了滿碗星光。鳳瑾托腮望着她笑：「小雪該多笑笑，比冷着臉好看。「

應雪垂眸攪着蜜糖，忽然瞥見糖罐底部凝着幾粒桂花——像極了昨夜落在紅绫上的星子。她抿了抿唇，極輕地勾起嘴角。

日頭攀上飛檐時，她們停在一處剪紙攤前。竹架上懸着的龍鳳燈轉出流霞般的光暈，老翁枯枝似的手正将紅紙裁作比翼鳥。

「姑娘要剪什麼花樣？「老翁眯着眼打量鳳瑾額間朱砂，「并蒂蓮還是相思扣？「

「都不是」，鳳瑾指向應雪：「照着她的模樣剪個小劍客。「

剪刀遊走如蝶，紙屑紛揚似雪。應雪望着老翁手下逐漸成形的執劍女子，忽然被鳳瑾握住手腕：「你瞧，眉眼多像。「

紙人淩厲的輪廓在秋陽下溫柔了三分，應雪望着那雙用金箔點綴的眸子，仿佛看見另一個可能的自己——不必時刻握緊劍柄，不必在血腥氣裡辨認殺機。

「送你了。「鳳瑾将剪紙塞進她掌心，「就當......「她忽然湊近應雪耳畔，溫熱氣息拂過頸側，「抵昨晚的酒錢。「

應雪捏着剪紙僵在原地，耳畔還殘留着那句帶笑的耳語。直到鳳瑾拽着她擠進廟會人群，喧鬧聲浪才沖散了那點旖旎。

舞獅隊踩着鼓點躍過火圈，戴傩面的少年向她們抛來香囊。鳳瑾接住繡着錦鯉的香囊，轉身系在應雪劍柄：「讨個彩頭，祝小雪姑娘......「她故意拖長語調，「早日還清債務。「

應雪摸着錦鯉鼓起的腮，忽然被塞進塊熱騰騰的栗子糕。油紙包着的甜香燙着掌心，她聽着鳳瑾與小販讨價還價，竟生出幾分恍惚——仿佛她們真是偷溜下山的小姐妹，而非命懸一線的獵手與獵物。

暮色漫過酒旗時，河畔已飄起盞盞荷花燈。鳳瑾蹲在青石階上放燈，暖黃燭光映得眼尾朱砂似血：「聽說對着河燈許願最靈驗。「

應雪望着順流而去的星火，忽然想起修劍之地終年不化的雪。那些落在劍鋒上的雪沫，是否也向往過人間燈火？

「不許願麼？「鳳瑾的紅绫纏住她手腕，「比如......「她蘸着河水在石闆上寫，「再也不喝醉？「

應雪望着水痕映出的「自由「二字，突然握住她蘸水的手指，在旁添了「長久「。漣漪蕩開時，兩個字依偎成模糊的影。

「為什麼要留下「回客棧的路上，鳳瑾突然問道。留在我身邊，而不是重新成為應厲的「刀」。

應雪摩挲着劍柄的錦鯉香囊，檐角燈籠将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她想起老翁剪紙上溫柔的眉眼，想起豆花碗裡轉瞬即逝的星光，最後定格在鳳瑾簪花時的笑靥。

「因為......「她踏碎滿地燈影，「這裡的豆花好吃，修劍之地沒有。而我很喜歡吃「。

鳳瑾笑出聲，鈴铛驚起宿鳥。她們誰都沒提明天要前往的旅途，就像誰都沒戳破河燈上依偎的字迹——至少今夜，劍可以入鞘，鳳凰不必浴火。

更深露重時，應雪在客棧後院擦拭佩劍。劍身映出檐角懸着的玉兔燈，忽聽瓦片輕響。她本能地執劍轉身，卻見鳳瑾拎着酒壺坐在牆頭：「要不要聽故事？「

未等應雪應答，一壇杏花釀已抛了過來。鳳瑾仰頭飲盡半壺酒，忽然說起十五年前的靈山大火。她說起應雪母親如何用三日米湯換她這枚琉璃玉佩，談起她們早已見過——火場裡攥着她衣角的稚童如何變成如今的模樣。

「其實我早該認出你。「鳳瑾摩挲着玉佩上的祥雲紋，「隻是沒想到......「她忽然頓住，酒液順着下颌滑落，在紅衣上暈開深色痕迹。

應雪攥緊劍柄，月光将她們的身影投在青磚地，恍若兩道糾纏的藤蔓。她知道鳳瑾未盡的話語——沒想到當年怯生生的小雪團子，會變成應厲手中最鋒利的刀。

「明日啟程前，帶你去個地方。「鳳瑾忽然躍下牆頭，紅绫卷住應雪腰身。夜風掠過耳畔時，應雪聽見她帶着醉意的低語：「總得讓你知道，這人間值得。「

破曉時分，鳳瑾将應雪帶到後山的一個村落。晨霧中隐約聽見其中嬉笑打鬧的聲音，應雪不可置信的看到了母親在河邊洗衣的身影。「你的母親沒死，但也不想在被卷入事端了，她以為你在修劍之地會過的很好」。

應雪踉跄地跪倒在地。原來母親并非葬身火海，而是想過着真正平淡的生活。那些年應厲灌輸的「救命之恩「，不過是場精心編織的謊言。

「現在明白為何要留下了？「鳳瑾将琉璃玉佩放入她掌心，「有些債，總得親自去讨。「

晨光穿透雲層時，應雪握劍的手不再顫抖。她望着蜿蜒向修劍之地的山路，忽然明白鳳瑾帶她看遍人間煙火的深意——要斬斷枷鎖，需先知曉為何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