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辭仙劍為何會再度出現。
孟朔也不清楚,他明明記得,阿衡曾說過:辭仙劍是最有靈氣的劍,是與他最有默契的劍。人在劍在,人亡劍去。
在天元峰的說法裡,是唐允持使出兩劍,一劍除掉魔徒,一劍劈山斬鬼,故得“雙劍明珠”的稱号。
沒有人再提,“雙劍明珠”其實贊揚的是天元峰雙璧,一個是阿衡,一個是允持。
孟朔不在乎,是誰除掉了異鬼。他在乎的,是不是真的,允持殺了阿衡。
于是,他去見了唐允持。
崖邊,風聲蕭瑟,寒冷刺骨。
唐允持道:“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何必要問我?”
“我隻知道,這世間沒有人能用劍赢過阿衡。”孟朔與他肩而立,但不動聲色中,兩人已經拉開半步距離。
“師兄的确非我所傷,他是以辭仙劍自戕而亡的。”唐允持聲音低輕,“師兄……他自覺堕魔,殘殺三百人,無顔再存活于世。”
無極雪山,少年決然獨立;長劍悲鳴,貫天徹地。
飄揚的發帶随風飛遠去,白衣織金落滿鮮血淋漓。
劍鳴之中,聞名遐迩的辭仙劍竟在衆目睽睽下消失不見,自此再無下落。
孟朔不在場,無法想象當時的場景:“你也相信阿衡受異鬼所惑,堕了魔?”
“……”唐允持攥着拳,整張臉都擰到一處,許久之後才答:“我親眼所見。難道你不信我?”
孟朔毫不猶豫地想要反駁他,謝昱衡是他見過這世間心性最堅定的修士。五人小分隊曾經遭遇過魅妖、曾經陷入過絕境,永遠是謝昱衡最冷靜、最堅韌。
但是這些,唐允持又何嘗不知。
所以最後孟朔隻說了四個字。
他緩緩道:“我不信你。”
我不信你。
這四個字,是兩個人之間說得最後一句話。
崖邊,風聲呼嘯,這風如今無言地吹過孟朔與唐允持之間的半步距離,這風也曾經灌滿五個風華正茂的少年衣袖。
曾經,五個人,一個不少。
高崖之上,長風起,天高雲闊。
孟朔第一個高聲道:“我要做天下第一的馭獸師。”
柳昭燃不甘示弱,接着仰臉道:“我要做天下第一的丹修。”
唐允持向來内斂,難得表達心意:“我要做天下第二的劍修。”
“為什麼不是第一?”謝昱衡從身後探出腦袋,笑得灑脫不羁。
唐允持理所當然道:“因為第一是師兄。”
謝昱衡搖搖頭:“不對。”
對上師兄燦爛的眼睛,唐允持鼓起勇氣:“那我要和師兄一起,做天下第一的劍修。”
“這才對。”謝昱衡輕點下巴,“秋瞳,到你了。”
師秋瞳微微一笑:“武無第二,文無第一。我修的是書畫道,自然沒有天下第一的說法。那我的夢想,就是和最好的朋友闖蕩天下,斬妖除魔。”
“最好的朋友?是誰、是誰?”柳昭燃眨眨眼。
“是你,”師秋瞳無奈又溫柔地笑道,“是你們。”
……
“咳咳咳。”癯仙城的風吹得年老的孟朔重重地咳嗽了好幾聲,他走在大街上,思緒回籠,将衣裳攏了攏。
事實證明,人上了年紀之後,果然最怕受寒。
就算他再怎麼要錢不想承認,在看到大街上來來往往年輕的修士們,孟朔也不得不正視他自己,已經年過七十,頭發花白,日薄西山。
這些年輕的修士們衣衫各異、氣場不同,顯然來自不同的宗門。他們在一起慷慨陳詞、豐神異彩,走過的地方空氣似乎都變得生機起來。言語中又暗暗打探他人實力如何,夠不夠與自己争奪辭仙劍。
辭仙劍。
五湖四海,大大小小宗門的人潮紛紛湧向癯仙城,老的,少的,趨之若鹜。都是為了辭仙劍。
那些老的自然知道辭仙劍的威力,知道它曾經主人的厲害,盡管他們對“謝昱衡”三個字都保持着諱莫如深。
這些年輕的修士并不知道,但他們被告知,這是一柄天下無敵的劍。誰能拿到,在修真界必定名聲大噪。
“我師尊說,這柄劍當年可是從盤古開天所化的山石中拔出來的,經由億萬年天地靈氣孕養,故而又稱通天之劍。”
“既然通天,為何又叫辭仙劍?”
“這名字是它前一任主人取的。”
“噓,你們可知,它的前一任主人堕入魔道了?”
“堕魔了?真的假的?是不是在無極雪山,被天元峰唐宗主誅殺的那個魔頭?”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對這柄劍更感興趣了!”
一個年輕修士“嗤”得一聲:“你感興趣有什麼用,這一次,天元峰的唐若珏、明心湖的百裡羽,世家翹楚可都來了。”
“說起來,近來怎麼不見天元峰的何銘骁,他這人可最喜歡招搖顯擺。”
“你知道癯仙城朱家的事不?唉,聽說何銘骁正好去朱家,一起被燒死了。”
“何竟然死了?真是……世事無常。”
“呵,我看你是在暗喜少一個競争對手吧?”
年輕真好啊,叽叽喳喳,熱熱鬧鬧,有說不完的話。
也有一起說不完話的朋友。
孟朔嘴角露出笑容,臉上的皺紋随之撫平。他腳步站定,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問道閣。
要去玲珑會,得交入場費。他有意帶上三個弟子也一起進去見見世面,算起來倒是一筆不少的錢。這些年他在碧山宗沒什麼收入。
幸虧從前,他每月在問道閣強制儲蓄過。
孟朔摸了摸胡子。年輕時勤儉節約,還是有好處的。
這一次,就讓三個弟子開開眼,看看他們的師尊其實是“隐形富豪”。
他信心滿滿地走向櫃台。
玲珑會,他一定要拿到辭仙劍。
因為,
——它是最合适放在謝昱衡墓冢裡的東西。
但是接下來掌櫃的一句話直接給孟朔潑了一盆冷水:“您賬戶裡已經沒錢了。”
“什麼?……”孟朔瞪大眼睛,“我錢呢,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