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落在臉上,又疼又冷。
明明與魔解開血契是一直以來萦繞在祝鈴潋心頭的事情,她要做一個正義的好修士,她想做一個能讓師尊師娘驕傲的弟子。
此刻卻無法解釋的大腦亂成一團,連說話也結巴起來:“也不……也不着急這一時半刻,你現在應該好好休息……”
鼻腔裡滿滿的都是血腥味,在雨水中蔓延地更加濃重。
她聳了聳鼻子:“再說了,解契怎能随便,總得挑個黃道節日吧,我看今天天氣不好,要不還是改天吧。對了,我上次在街上看到個蔔卦算命的,他算得可準,讓他算個日子……”
謝辭的頭依靠在她的肩膀,濕漉漉的頭發蓋住眼睛,像一隻流浪很久冷冰冰的小狗。聽了很久她語無倫次的辯白,他慢慢說道:“很痛吧。”
祝鈴潋愣住。
确實很痛。
魔的胸口被梼杌前肢貫穿,因為血契,她能感知到他的疼痛,在心髒裡,那股強烈的讓人喘息不過來的抽搐感。
她一直忍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以為不會被發覺。
“雖然已經在盡力控制血契對你的影響,但恐怕支撐不了太久。”
控制。
那她現在感受到的是他疼痛感的多少?百分之一,還是千分之一?
“所以要跟我解開血契?”
脖頸間,謝辭說話呼出來的氣都是冷的:“你說過的,怕痛。”
祝鈴潋咬牙,悶聲輕松道:“也沒有啦,其實我也很堅強的。做修士這點痛都受不了還不如回家種土豆。”
“你會成為一個很好的修士。”
“我種土豆也不賴。”
“我信。”
“不僅種土豆,我還能種芸豆、扁豆、刀豆。”
如果是往常的謝辭,一定會打趣又無奈,“這些跟土豆是一種豆麼。”
但現在他隻是笑了一下:“我都信。”
雨水滴落在河流,泛起一圈圈漣漪,像一個個同心圓,無聲擴散。
祝鈴潋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可你還沒教會我使用符箓。”
謝辭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記着:方寸海納,意随心動。符從心出,筆亦随心落。”
祝鈴潋:“你準備就這樣敷衍我嗎?”
她話音剛落,猛然間視線變得模糊起來。昏昏入睡、意識恍惚中,感覺到魔保持着擁抱的姿勢,但他伸出食指,在她的胸口極清醒快速地劃着。
是解契的敕令嗎?
猩紅色的血霧從無中生,将兩人包裹在其中。
熟悉的,不知名低低的吟唱聲再次在耳邊飄蕩,仿佛某種古老的咒語,在大雨中凄涼悠遠。
手腕上的脈搏清晰地跳動,仿佛急促的鼓聲,而後慢慢變得緩慢,某種約定如絲線般,從脈搏裡不可抑制地飛走。
過往相識的一切,如走馬觀花從眼前閃過。
他從黑暗的最深處走出,他擡頭看向月亮,他站在炙熱的火光前。
她從紅塵中走來,她趴在桌子上熟睡,她仰面指向流星。
在意識最後,祝鈴潋聽到了魔的聲音。
“小修士,我之前說錯了。”他輕聲道,“天地那麼大,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不對。
謝辭。
祝鈴潋想,
或許,你可以留在我身邊。
“祝鈴潋,我有個秘密想要告訴你。”
……
清晨。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水珠從高樹的葉片上滾動,重重地墜入泥地。
祝鈴潋猛地從夢中醒來。
就像是雨季裡最平常的一天。天色昏暗,連鳥鳴聲也沒有。
從屋檐落下的雨絲剪不斷、理還亂。
少女呆坐在床上,被子從上半身悄然滑落。
胸口的痛感已經消失殆盡。不止是痛感,她伸出手腕,能感覺到,她與謝辭所有的聯系都沒有了。
強烈的,微弱的。他的身影,他的聲音,甚至是祝鈴潋最避之不及的魔氣,一切都消失不見。
就像他從不曾出現過。
這本應該是她想要的結果。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結果。
可為什麼會從心底蓦然升騰一種奇怪的感覺。
不是痛感,是另外一種奇怪的感覺。
是什麼感覺?
太久沒有這種感覺,祝鈴潋一時竟有些不清楚。
就在她茫然失措之時,就在這時,
一直挂在胸口的鈴铛兀然自動響起。
叮鈴。
叮鈴鈴。
叮鈴鈴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