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中帶風,将門口的簾子吹得乍起。
風與清淩淩的鈴铛聲音,一道鑽入祝鈴潋的懷中。
鈴聲和煦,如溫暖的擁抱,似耳畔的低語。
這是魔最後留下的術法。
謝辭曾經問過她,為什麼要在脖子上挂一隻鈴铛。那時候祝鈴潋說:她感到孤獨的時候,就會搖響鈴铛。
鈴铛響起來的時候,莫名會覺得溫暖熱鬧,就不會再覺得孤單。
所以謝辭在她的鈴铛上施下術法。隻要她的心感到一點點孤獨,鈴铛就會自動響起來。
可為什麼這次,鈴聲響起,卻再無法驅散心中這空洞失落的感覺?
……
窗外小雨不斷,連綿得要把人徹底澆濕。
“小師妹——”
雨聲中,師兄顧懷遠的聲音響起。
他一邊大步邁了進來,一邊爽朗道:“小師妹,師尊說準備收拾收拾東西,我們要去論道大會了!”
論道大會召開在即,雲集天下修士,一覽萬千術法。又熱鬧又隆重。
往年他們隻在别人的口中聽得隻言片語,今年沒想到師尊要親自帶他們幾個去“見見世面”。
顧懷遠暗自料想,聞此大喜訊,依小師妹的性格,一定會驚喜地跳起來。
他手敲着折扇,得意洋洋地望過去,卻見潋潋仍依然呆坐在床上,沒有絲毫興奮的反應。
這?
轉性了?
小師妹垂頭握着垂在胸前的鈴铛。一副魂飛天外、茫然若失的模樣,似乎在他們眼前的,隻剩下一副軀殼。
跟在顧懷遠身後走進房間的楚玉也發覺出不對勁,她與顧懷遠對視一眼,随及故作輕松地問起潋潋:“昨晚小師妹也去了玲珑閣嗎?我們好像聽到了你的聲音呢。”
沒有任何回複。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楚玉隻好繼續說道:“後來玲珑閣出了事,聽說是頂層關押的妖獸沖出來了。現場人山人海,一片混亂,我們尋了好久都沒找到你,回來之後發現你竟就在屋裡熟睡。所以昨晚那人,大概隻是聲音與小師妹相似。哈哈。”
玲珑閣。
妖獸。
哦。
祝鈴潋終于回過神來。她擡手想抓住什麼,又不知道有什麼可以抓住,最後隻是摸了摸被角,确認自己所在的地方。
大概是解契後她陷入暈睡,謝辭将她抱了回來。
她垂下眼簾,終于開口答了一句:“嗯,不是我。我昨夜,一直待在屋裡。”
楚玉撓撓頭,聽出小師妹言語之中滿滿的沮喪之意,不知何故,隻好另起話題問道,“小師妹,謝辭呢?最近怎麼都沒見到他?”
咳咳。顧懷遠尴尬地以扇遮面,想大師姐還真是心大,小師妹八成就是因為謝公子才神色恹恹。這豈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
祝鈴潋低下頭,悶聲道:“他走了。”
楚玉:“那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跟我們一起去論道大會嗎?”
祝鈴潋瞳孔微凝,微微搖了搖頭。
他說天地遼闊他無路可去。
可她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他去哪了……”楚玉還想追問,被祝鈴潋打斷,她強打起精神,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擡臉問道:“師兄,師兄剛才說,師尊要帶我們去論道大會?”
“是呀。”顧懷遠道,“昨晚玲珑閣出了事,大家都一哄而散了,傳聞中的辭仙劍也沒見到。玲珑閣主為了不拂衆修士的期望,今天一大早,就宣布會帶辭仙劍去三個月後的論道大會,讓大家一飽眼福。。”
“就為了見一見辭仙劍,如今可有不少人奔赴望春洲。”楚玉聳聳肩道,“我看呐,這辭仙劍就像根子虛烏有的胡蘿蔔,吸引了一大群驢跟在後面追着。”
“那咱們是什麼?”顧懷遠打趣道。
“我們三,再加上師尊。也是四隻驢。”楚玉後知後覺地懷疑,師尊這次罕見地下山門,難道也是為了辭仙劍?
這小老頭什麼時候也趕上時髦了?
顧懷遠應景地學了兩聲驢叫,惹得房間内的師姐和師妹都笑了起來。看到祝鈴潋笑了,顧懷遠才微微松了一口氣,不過他又疑惑,謝公子到底去哪裡了,就連他都有點不習慣謝公子不在的日子,沒人陪自己下棋了。
這個問題留在顧懷遠心中許久,每每想發問,一想到小師妹失魂落魄坐在床上的樣子,話到嘴邊,便又忍住了。
顧懷遠從未見過小師妹那個樣子。似乎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一刻她看起來有多無助,仿佛弄丢了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師門四人緊趕慢趕,終于在論道大會之前,到達了望春洲。路上這幾個月來,小師妹表現得越來越正常,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像是謝公子從未出現過,對于他突然的消失,她像是全然不在意了。
有小師妹的地方就會有歡聲笑語,祝鈴潋總是能逗得孟老頭開懷大笑。她再也不用擔心在師尊面前暴露魔氣,再也不用“共感”承受謝辭身上莫名出現的痛感,再也不用寫符的時候被人嘲笑。
這樣很好。
一切都很好。
很好。
……
望春洲也很好,人潮洶湧想,熙熙攘攘。
論道大會真熱鬧。
祝鈴潋從未見過這樣的熱鬧。大街上,盡是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叫人眼花缭亂。還有人表演術法,圍觀者連連叫好。
……
直到夜晚,熱鬧累了一天的少女獨自躺在草地上,望向漆黑的夜空,沒有月亮,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這樣的夜晚,太安靜了,安靜地落淚,好像,也不會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