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樂城,長順侯府。
此地的氣候不算好,禾雪晝起初覺得春季又熱又悶,蚊蟲也不少。
旁的侯府裡一到春日是滿庭春色百花齊放,到了長順侯這裡,所有的露天院子全種的是艾草白芷菖蒲薄荷這類驅蟲辟邪的草藥。
有不知輕重的本地望族借着此事嘲笑陸淵,連帶着貶低禾雪晝,說二人哪裡像師徒,合該是主仆,哪有王侯這麼遷就一個下人的?
彼時正值青春期火氣旺盛的陸淵被氣得七竅生煙,長順侯從禾雪晝手中接過重擔的第一件事就是動手砍了連崖單氏家中成年男子28口。
自此之後,三山流寇草莽沒了庇護神,迅速被商樂城守軍收拾得一幹二淨,原本被擄掠去的良田又重新回到農戶手中,長順侯在民間威望一時間風光無二。
禾雪晝這麼些年養孩子的手法精進不少,原本黑黑瘦瘦小猴子一樣的孩童如今已經長的比他還高。
安定下來後,陸淵每天都有發憤圖強的練功,如今也是個身高八尺猿臂蜂腰的健碩兒郎。
禾雪晝偷偷和申伯吐槽過,好好的孩子怎麼練得那麼壯,和曾經一隻手就能按住的小猴子一點也不像了。
申诏眼皮一跳,他看陸淵簡直哪哪都好,自家孩子如今塊頭大起來,簡直是喜事一件。
最後二人的對話變為申伯單方面對禾雪晝的“殷殷關懷”。
“先生,這麼些年您怎麼還是這般單薄的身量?可是廚子做的飯菜不合胃口,還是晚上又覺得悶熱睡不踏實了?我這一把年紀的老骨頭都知道要好好吃飯,您不要由着性子來。昨日廚房的管事都告到我這邊來了,說您午休之後吃了三碗冰鎮梅子,這般貪涼,身體要受不了的。公子走之前特意交代我了,要看好您……”
禾雪晝落荒而逃。
申诏給廚子下了令,每日至多隻許給禾雪晝一碗冷飲。
陸淵如今在城外辦事,沒半個多月回不來,他走之前專門交待了申伯要看住先生,免得禾雪晝在府裡又因為貪涼整出病來。
禾雪晝很生氣。
他決定自己去街市上買。
披着茄花色外裳的禾雪晝在街上自然是衆人的焦點,兩邊的小販都打趣他:“禾先生,今日衣裳這麼豔,又要去砍哪家的賊人?”
“砍我腹中的餓死鬼。”
禾雪晝沒好氣瞪他一眼。
周圍的販夫走卒都哈哈笑起來,有幾個膽子大些的姑娘把自己剛采的野花塞進禾雪晝懷裡,然後紅着臉扭頭就跑。
“禾先生好福氣!”一個烙炊餅的嬸子也塞給他一塊剛出鍋的餅子,“侯爺和您是商樂城的天啊!”
禾雪晝樂呵呵接過嬸子的東西。
茄花色外裳襯得他有些纖弱,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見都要贊他一句是為了商樂城殚精竭慮,日漸憔悴。
陸淵一行剛到商樂城時,城中大部分庶務全是禾雪晝一個人挑起來的。
士族勾結,盜匪橫行,地頭蛇猖獗,新上任的長順侯在城外十幾裡還未進城時就被放過五次冷箭。
秉持着保護孩子的傳統觀念,禾雪晝進城當晚把那些倒點的刺客串成一串,挂在各家大門口。
好心的禾雪晝沒傷他們性命,各家隻能戰戰兢兢聽了一晚上的鬼叫。
這般震懾相當有用,禾雪晝還算順暢地接管了商樂城的一應事務。
再後來,不甘心的地頭蛇們隻能拿他衣着豔麗做文章,什麼奢靡成性、炊金馔玉,髒水不要命地潑。
禾雪晝當然不理會此等屁話。
商樂城匪患向來嚴重,再加上士族暗中與其勾結,百姓過的是苦不堪言。
從來不給自己氣受的禾雪晝那時每天變着花樣換衣裳,什麼牙绯、天青、月白、桂紅、靛藍……什麼亮眼穿什麼。
他隻要是換了新的衣衫,那日的縣衙裡定然會多出幾個流寇的頭目。
商樂城的百姓們拍手叫好,私下裡還有人偷偷給禾雪晝捏了小泥人,天天放在自家供桌上拜拜。
久而久之,商樂城的一大娛樂活動變成了“猜猜禾先生今日衣衫是什麼顔色”。
蟄伏的幾家盼着陸淵長大些,能同禾雪晝争權離心,天天派人去給長順侯上眼藥。
他們把禾雪晝塑造成一個狼子野心、試圖架空陸淵的奸佞形象。
陸淵對此等書信全都按下不表。
就在這幾家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禾雪晝交權,陸淵上位,等着看這位禾先生人頭落地的好戲的時候。
十六歲的長順侯砍了單家二十八口的旨意把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了,長順侯和他那位先生分明就是一夥的,攻心離間之計統統不管用。
後知後覺的幾家備了厚禮去給禾先生賠罪,被長順侯親自退了回去。
禾雪晝當時還覺得可惜:“好歹把禮收下,那可是真金白銀,往後用錢的地方多,你何苦和金銀置氣?”
陸淵有些委屈的伏在書案上:“先生可知那些人說話多刻薄?他們這些年欺壓百姓草菅人命私吞稅銀的罪證數不勝數,再過幾日,弟子就判他們主犯者斬,從犯者流八百裡。到時,這些金銀還是能收回來。”
“你呀……”禾雪晝無奈歎了口氣。
……
如今,長順侯已主事四年,二十歲的青年處事果斷,手腕雷霆。
商樂城周圍百裡,再無匪患。
騎着高頭大馬,剛從城郊回來的陸淵遠遠就看到街市上那一道紫色的身影。
如今正值春末,暑氣漸漸翻上來,前幾日又剛下過雨,水汽蒸上來,悶得人呼吸不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