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盛夏時節。
長順侯與禾先生不睦的流言被蟬鳴聲吞沒,禾雪晝原本安安靜靜在院子裡避暑的計劃被一封急報打破。
淮南侯病危,給陸淵送了帖子,希望他這個兒子能回去送老子最後一程。
陸淵接到信的時候眼都沒眨一下:“知道了。”
随後,那卷錦書被長順侯手中召出的白焰焚為灰燼,他随手一揚,就像扔掉了什麼垃圾。
來傳信的使者懵了。
這個這麼多年都沒回過家的三公子在玩什麼花樣?
再怎麼說,這要死的也是你長順侯的親爹,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禾雪晝坐在一邊,飲了一口茶水:“信使一路奔波勞累,可曾嘗過這商樂城中的茶?”
信使此刻才注意到殿中還有人。
信使朝着禾雪晝一揖:“這位大人,您好歹勸勸三公子,老侯爺畢竟是他生父……血濃于水,怎麼能連最後一面都不去見啊!”
“這位使者您糊塗了,陸淵是王上親封的長順侯,早不是淮南侯三公子。”禾雪晝撂了茶杯,施施然起身:“更遑論商樂城與楚地,距離甚遠。就算老侯爺是愛子心切,此刻動身,說不定連他老人家頭七都趕不上。”
禾雪晝這話實在是尖酸刻薄,甚至是擺在明面上的詛咒。
使者氣得臉通紅,指着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
“三公子!老侯爺此等危機時刻還念着你,你卻放任手下這般羞辱侯爺,實在是不忠不孝!枉為人子!”
使者決定找個軟柿子捏,他說不過禾雪晝就轉頭對着陸淵扣帽子。
長順侯看向他的眼神無悲無喜,使者再怎麼捶胸頓足都無法讓他挑一下眉毛。
最後禾雪晝被使者的車轱辘話念叨煩了,他擺擺手,門外的侍衛架起淮南侯使者就往外拖。
這樣折騰了将近一個月之後,楚地來了新的使者。
他帶着淮南侯請封陸淵為世子的诏書。
“淮南侯還真是耐活,上個月就快不行了,如今還有心思封你作世子。”禾雪晝看着使者呈上來的诏書,上面還有臨陽城王上的玺印和淮南侯的侯印。
“我若不去,便是抗旨;我若去……”陸淵停了一瞬,“先生還是留在商樂城中替我主持大局。”
“楚地水草豐美,百姓富庶。若是拿下淮南侯的封地,日後的軍備糧草,再不用發愁。”
禾雪晝指尖順着輿圖上的路線一路向上劃,最後停在封陽城:“拿下楚地,便可斷了封陽南方的糧草供給。”
“不過此去山高路遠,可能要帶着冬裝。”禾雪晝捏了捏睛明穴,“我還想着夏日能躲個懶……”
很好,禾雪晝完全忽略了陸淵的話。
“先生留在商樂城。城中大小事務我會交由先生全權處理,此去奔波勞累,我怕先生受……”陸淵又重複了一遍,話還沒說完就被禾雪晝打斷。。
“你十歲時我便不拿這種爛借口哄你了。”禾雪晝指尖敲了敲書案,有節奏的打擊聲一下一下落在陸淵心尖上:“哪有做先生的看着弟子去送死的道理?”
“我已經做了萬全的打算,先生不必擔心。”
“既是萬全,為何不找我幫忙?你該清楚,澧王的手中,不隻有普通的軍士。”
“近些年,澧王暴戾恣睢,早就惹得民怨沸騰。西南已經盡入我手,如今接旨,隻不過是權宜之計。先生寬心。”
“若是澧王先一步動手,你便是師出有名,名正言順了。”
禾雪晝望着陸淵身上越發灼人的紫氣。
如今自己與他因果牽連太深,天命人皇的事情他本來是不應該摻和的。但總歸是師徒一場,禾雪晝 實在是做不到冷眼看着陸淵去受罪。
“所以,有勞先生替我看顧好後方……”
“駁回。”禾雪晝已經懶得和他再拉扯一番,直接起身,寬大的衣袖帶起一陣風,“我回去清點行李。府内事務可以交給松霜,好歹也讓她抄了那麼多的書。城中庶務你自己看着安排,再不濟,申伯也還是老當益壯,偶爾操勞一番也不是不可。”
“先生,等……”陸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禾雪晝隻留給他一個背影。入夏之後,禾雪晝更加偏愛淺色,滄浪綠的身影混着上好的日頭,模糊了長順侯的眼睛。
楚地的使者求爺爺告奶奶,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等到長順侯交代好一應大小事務,回去探望“病重”的老父親。
按照他們算好的日子,快馬加鞭,不到半個月久能回到楚地。
直到楚地使者看到長順侯吩咐下人套了一輛四駕的馬車。
“這……侯爺,咱們此行是要輕裝趕路的,帶着馬車趕路不便……”
楚使斟酌着用詞,如此一耽誤,恐怕一個半月都不一定能趕回去!到時候淮南侯和澧王怪罪下來,他們的小命估計都要不保。
陸淵一身輕便的騎裝,頭發束成高冠。他一夾馬腹,通體漆黑的雲澗墨揚起前蹄,發出一聲嘶鳴。楚使們身下的坐騎抖着蹄子後撤幾步,馬腿都在發抖。
合着侯爺你不騎馬啊,那你整個馬車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