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吃得二人都有些郁悶。
陸淵送先生出門時,臉色端正的像是在參加祭祖。往日裡,長順侯跟在自家先生後頭,眉目總要比辦公時柔和許多,現在倒也做到“一視同仁”。
八卦的消息傳得最快,不過三日,商樂城中就有小道消息流傳,說長順侯師徒離心,感情不睦。
松霜氣呼呼的帶着那些風言風語來跟禾先生告狀,他也不惱:“左右是些茶餘飯後的消遣,有什麼可生氣?”
“外面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松霜是怕先生難過!”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對這些流言相當在意,當年還是禾雪晝從雪地裡把不過六歲的她救回來:“外頭那些人知道什麼!若沒有先生,這長順侯府……”
一塊糖糕被塞進松霜嘴裡,禾雪晝打斷了她将要出口的“狂語”:“越來越不像話。如今給你們發工錢的是阿淵,我好不容易得會子清閑,莫要鬧我。”
松霜氣哼哼地把點心咽下肚,盤算着這幾日長順侯确實沒來過先生的小院,總不能真讓外面那群人說中了吧?
禾雪晝把人趕到院子裡,扔了把小鏟子給她:“挖幾株甘草,再揪兩顆婆婆丁,有空胡思亂想不如勤快些幫我打理院子。”
暑氣漸漸上來,還是要喝些清熱下火的茶水才好。
但是當那些草藥被放在鍋裡炖煮,變成一碗深黃色的不明湯藥後,禾雪晝回憶起以前阿姊做得茶湯,打了個激靈。
他又沒什麼火氣,這些養生的好東西還是分給府裡幸苦值守的人吧。
禾先生的去火茶飲很快被分到府中各處。門房處值守的侍衛在換崗時終于得閑飲茶,長順侯恰好從外頭進來。苦澀的中藥味蓋過惱人的暑氣,陸淵看了眼侍衛手中的粗陶碗:“喝的是什麼?”
“侯爺。”被點名的小子慌忙放下碗起身回話,“禾先生體諒我們值守幸苦,給我們送了些茶飲。”
陸淵點點頭,心裡想着先生肯定給自己也準備了。
這些日子事務實在繁多,他已經兩日未見先生了。
思及此處,長順侯心下愉悅不少,連帶着腳步都快了幾分。玄色的衣角掠起一陣風,門口喝茶的侍衛有些不解地看向陸淵離去的背影。
“侯爺怎麼突然走這麼快?”
“生氣了吧可能。最近不是有傳言說,侯爺同先生吵架了嗎。”
“應該不會吧……我當差這麼多年,還沒見過二人紅臉呢。”
“那時候侯爺年幼,也是沒辦法的事。禾先生也确實是好人不假,但是……”
“關咱們什麼事?神仙打架也輪不到我們操心,好好值守就成。”
“在理。”
……
長順侯在書房辦公的時候還在美滋滋等先生給他送去火茶。
陸淵就這樣等啊等啊,直到太陽西斜,晚膳被侍從端上來時,他都一口茶水沒喝。
紫豪筆尖上的墨如行雲一樣落在待批的公文上,九枝燈在長順侯的眉骨上打下陰影,明明滅滅的燭火讓端着食盤的侍從不敢出聲打擾。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現在長順侯心情很一般。
陸淵辦公的時候很不好說話,臉一冷能吓退一堆人。
侍從們最樂意去的是禾先生和申诏的院子,那兩位都要好說話許多。
“放那吧。”紫豪筆尖沒有離開過文書,陸淵伏在案上筆耕不辍。
于是空蕩蕩的書房中又隻剩下他一人。
松霜帶着禾雪晝交代她去搜羅的追姑娘的技巧冊子回到院子裡時,禾雪晝倚在院内的石凳上,手裡捏着根漂亮的青色飛羽。金色的流光從羽針流轉到每一根纖毛的末端,蓋過漆黑的初夏夜晚中群星的風采。
“這又是什麼寶貝?”松霜雙眼亮晶晶的盯着禾雪晝手中的羽毛,“先生,你是不是也同那些國師楚巫一般是仙人呐?”
“又去聽街頭婆婆講故事了?”禾雪晝接過松霜帶回來的秘籍,覺得此物一定能幫自己的小弟子脫離苦海。
“先生就這麼急要把侯爺送出去?”松霜立在一邊,仰頭看着天上閃爍的星子,“先生自己的終身大事倒是不急?”
禾雪晝摸了摸手中柔軟的飛羽。
這次出來不過十年,換到羲和山上也才十日,但穆蓼已經要被他這種甩手掌櫃的行為氣瘋了。再拖着不回家,恐怕之後是要挨頓教訓了。
但是作為一個合格的師長,當然要把弟子的路鋪好才能放心回家。
“再貧嘴,明日罰你抄書寫策論。”禾雪晝拿着冊子翩然起身,“活幹得不錯,屋内我給你留了點心。”
松霜對着禾雪晝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陸淵此時還未曾用膳。
原本熱騰騰的飯菜此刻已經變得冰涼,書案上堆着的要處理的事務總算是處理完畢,陸淵剛想擡頭,頸椎的酸痛就制止了他的動作。
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九枝燈内的燈油都快燃盡了,燈芯偶爾發出噼裡啪啦的爆裂聲。
陸淵看着炸起的燈花出神。
“瞧你的樣子,是還沒吃飯?”柔和的燭光裡,禾雪晝穿着月白的衣裳,兀自推開了陸淵書房的門,“我敲門,你沒應。”
“先生……”陸淵扶着書案起身,衣袖不慎帶翻了剛批好的公文。
禾雪晝一個口訣定住差點崩塌的文書小山,陸淵有些慌亂地理好了造反的衣袖。
“我記得我早就同你說過,身家性命才是最要緊的。長順侯再這麼夙興夜寐下去,恐怕大業未成就要倒在半道上。”禾雪晝拂開書案上層層疊疊的文書,把涼透的飯推到陸淵面前,“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