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雪晝這病來的兇險,楚使再怎麼心急如焚,也是實在沒有膽子去催促長順侯趕路。
開什麼玩笑!先不說禾雪晝的身體撐不撐得住,單是逼着人家不顧師長這一條壓下來,他們回去都能被戳爛脊梁骨。
哪怕私底下手段再陰毒,面上還得是裝出正人君子的模樣。
雙井作為使臣的頭兒,自然免不了每日去做些表面功夫。他本想着去探望一下病重的禾先生,卻發現長順侯這幾日幾乎是和他先生粘在一起了。雙井每次剛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就看到守在禾雪晝房門口的蔔昌。
很好,這說明長順侯那位大佛還在屋裡。
禾雪晝被這人來回晃蕩得心煩。在雙井再一次在他門口遊蕩的時候,蔔昌直接把人揪住:“先生有吩咐,若是使者再來,就直接請您進去喝杯茶。”
雙井就這樣被蔔昌一把推進屋内。
彼時,禾雪晝披着新的女貞黃的外衫倚在床頭,陸淵把書案搬到他房裡,正在安排後續的防務和工作。
雙井暗道不好,難道自己今日就要命喪于此了嗎!
頂着發抖的雙腿,他規規矩矩給二人見了禮:“侯爺,禾先生。”
長順侯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起身。若不是禾雪晝好性子,他早就想把這群人捆了扔在林子裡自生自滅了。
“我聽聞,使者近日總愛在我房門口張望,可是有什麼事情?”禾雪晝調息幾日已經不再咳血,隻是蒼白的臉色告訴衆人,他還在病中。
雙井第一次仔細看清這位禾先生的全貌。
病中,禾雪晝更是懶得打理頭發,每日起床後,陸淵服侍人把頭發梳順,就這樣散在腦後。
因為失血而過于蒼白的皮膚,比壽春冬日偶有的落雪還要透上幾分。女貞黃的衣衫把人襯得輕飄飄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承風而去了。
腦子還算清醒的雙井一掐自己的手心,從病人過于炫目的顔色中清醒過來:“下官想着,可是這一路舟車勞頓惹了先生修養?下官家中有親眷在這附近,先生可在那裡修養一陣,等侯爺辦好事情,再一同回商樂城。”
禾雪晝放下手中的書冊,仔細打量了雙井一番。
雖說是淮南侯派來的人,但望去靈台清朗,氣息純淨,不似其他人,黑雲壓頂。
這樣的人才,落在淮南侯手中,也實在是可惜。
陸淵有些不悅。如今先生本就該靜養,這些個楚使一天天盯得這麼近,如同狗皮膏藥一般甩不脫。
“多謝你好意,不過我一個将死之人,到不好去給你家憑添晦氣了。”禾雪晝語調輕緩,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也要多謝你昨日換了我湯藥中的毒,否則今日禾某怕不是不能在此與使者閑話了。”
雙井腿一軟,當即跪了下去。
“下官約束不力,禦下不嚴,求侯爺先生恕罪。”
他那群不知死活的同僚盡出幺蛾子,居然蠢到能想出就地把禾雪晝毒死,逼着長順侯盡早趕路這種昏招。
他好說歹說都沒法改變那幾個老頑固的意思,隻能趁旁人不注意把那沾了毒的藥給倒了。
“你的那群同僚,如今也該沒氣了。”陸淵擱了筆,居高臨下睨着跪在地上有些發抖的使臣。
……
驿站盡在長順侯掌握中,昨日知曉有人要給禾雪晝投毒,氣的他差點親自去砍了那群宵小。
禾雪晝好不容易攔住他,微涼的指尖沾了湯藥的熱氣,帶了幾分溫度:“若是想要名正言順,你好歹得留下一兩個淮南侯心腹,到時候接管壽春會輕松許多。”
“先生莫要再為這些瑣事憂心,好好喝藥才是正經。”陸淵親自嘗過湯藥,确認無誤之後才敢遞給禾雪晝。
“如何不是正經事?”
禾雪晝怕傷了自己弟子一片好心,頂着苦味硬生生把那無用的湯藥一飲而盡。
他不敢和陸淵說這藥對他毫無效果。
“多思傷神。”陸淵接過黑黢黢的陶碗,覺得先生跟着自己确實一直在過苦日子。
他如今居然連盞好看的藥盞都拿不出來,路上又偏僻,買不到像樣的蜜餞,隻能在藥裡兌些粗糖。
“蔔昌的活做的如何了?甯可慢些也不能讓人抓了把柄,仁孝的帽子扣下來,你抵不過天下人悠悠衆口。”
“生而不養,我與他何談父慈子孝?”長順侯眸色一暗,臉上閃過一絲譏諷,“我那位‘父親’此刻還想着拿我的性命同澧王換好處。”
“同旁人做個樣子罷了,莫要惱火。”禾雪晝向來想的開,他順手撫平了長順侯衣袖上的褶皺,瞧着他衣袖上繡着的金線啧啧一聲:“好端端的繡花,黑色底子一壓,倒是看不出來顔色了。”
陸淵想着,若不是禮法要求,他連衣袖上的繡花都懶得要。
長順侯突然想起臨走之前城中恰好到了一批新衣料,有幾匹顔色正好,他原本計劃着給先生再多裁幾身夏裝。
手中的藥碗一個沒拿穩掉在地上,好在粗陶結實,隻是磕碎了一個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