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始,萬物複蘇,花園裡一片毛茸茸的綠色,混雜着草木清新的香味,沖淡了宮牆包裹住的古舊氣息。
雅而檀走在長長的宮道上,她今兒要給太皇太後請安。
不同于康熙每日都去,她隔上一段時間去一次慈甯宮即可。
至于皇太後處更簡單,皇太後出自蒙古,日常多講蒙古話,滿語會一點簡單的,所以隻要求她們節日點個卯。
慈甯宮一如既往的莊重富貴,黃琉璃瓦在絢爛的陽光下格外耀眼,重檐歇山頂彰顯其尊貴的地位。
殿前漢白玉月台上陳列四座巨大的鎏金銅香爐,曆經歲月的打磨,圓潤而古樸。
雅而檀靜候了一會,等到太皇太後宣召才進了内室。
大概是年歲大了,太皇太後這裡用的多是甯神靜氣的香料,經年累月,沉積厚重。
不過,太皇太後的精神狀态好,幾乎不怎麼生病,頭發花白,梳得一絲不苟,眼珠渾濁,但眼神卻透人心靈。
“聽說你同皇帝出宮去了?”太皇太後笑着道,“他從前就愛往宮外跑,一不注意,就找不到人了,公務都能丢到一邊。”
康熙愛往宮外跑,這一點肯定是真的,但說他把公務抛之腦後,就言過其實了,他最愛出宮那幾年,都還未親政,說白了,公務上他說得不算,憋得發悶,可不就愛四處溜達嘛。
雅爾檀道:“皇上體察民情,于江山社稷而言,是件好事兒。”
甭管對方說什麼,先誇一番。
“你可别為他說話,他那時候就是貪玩,看到宮外的什麼東西都覺得稀罕。”太皇太後道,“吃的喝的,宮裡再怎麼精緻,他都覺得比不上宮外。”
“那隻是一時的新鮮,宮裡還是長久的。”雅爾檀道,這不就是當代年輕人生活嘛,家裡吃久了,點個外賣,豐富一下生活,這算得了什麼。
太皇太後笑了笑,“就怕他貪念新鮮。”
對于無法接上的話題,雅爾檀保持禮貌又客氣的笑容……不理解,出宮吃個飯就上升到這個層面了嗎?
“我想起來,皇上在京中還有個小友,聽說家裡發生了大火,人沒了,皇上為此神傷了好一段時間。”太皇太後忽地道。
雅爾檀頭皮一緊,她面露驚訝,下意識道:“還有這樣的事情?”
“怎麼?皇上沒帶你去那處宅子嗎?他出宮的時候,經常去看看,也算吊唁一下故人。”
這該怎麼回答呢?去過,或者沒去,這是個問題,還是個要命的問題。
從宮外回來之後,她便聽說顧問行告病養老,太監是要在宮裡呆一輩子的,哪有這個歲數就養老的,顯然是因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
而恰好,雅爾檀是知道這個原因的。
雅爾檀能猜出的東西,太皇太後定然也猜得到,現在問她,肯定是想确定一些細節。
倒也不是不可以說,隻是她要是全說了,康熙未必會高興。
這件事的起源便是兩人不同的政治理念,分歧應該随着徐昙年的消失而深埋,此時舊事重提,顯然隻會糟心。
在上位者面前,長久的沉默隻會讓對方不滿,好在思緒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雅爾檀道:“去了,就看了一眼,皇上沒說,我還以為是他許久不出宮,帶着我走錯了路呢。”
如此一句,也足夠太皇太後确定她想要了解的真相了,她長長歎了口氣,才道:“沒想到這麼多年,他還是耿耿于懷啊。”
耿耿于懷嗎?雅爾檀不這麼認為,要真是如此,康熙可以随便找個錯處治罪于顧問行,但他沒有,隻是讓人不在跟前伺候了。
“想來皇上與這位友人談得來,偶爾懷念,也實屬人之常情。”雅爾檀道,就算是養的寵物狗死了,人不也得挂念嗎?更何況還是一個人呢。
難道要康熙背信棄義将人從腦海中抹除才算正常?
太皇太後瞥了雅爾檀一眼,“你也說得對。”
“主子,皇上來請安了。”
對上康熙的臉,太皇太後的笑意更甚,她道:“你慣會挑時間,知道今兒有□□茶喝就過來了?”
康熙笑着坐在太皇太後的身邊,“沒有奶茶,孫兒也會來請安的,況且,孫兒想喝,瑪嬷也會給我煮的。”
宮裡常喝奶茶,牛乳是從皇家牧場送過來的新鮮奶水,水是玉泉山的山泉水,至于茶葉,那就看各位主子的口味了,常用的多是普洱茶、安化茶一類。
而且,為了這口奶茶,還養着不少從蒙古挑過來的茶役,都是熬煮奶茶的高手,在炒制配料的時候,都有自己的獨特方式。
聽說太皇太後這兒的茶役是同她陪嫁過來的人,技藝很不一般,可以說,太皇太後這兒擁有整個皇宮最好喝的奶茶。
宮女拎着紫漆描金纏枝蓮紋皮胎多穆壺走進來,身後的人端着托盤,擺着三隻銀竹編紋碗。
蘇沫兒淺棕色的奶茶倒進碗裡,奶茶的清香和乳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令人口舌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