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餘晖灑在遊樂園,宛如給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陳舊的紗幕。
所有人都被這一變故震驚到失聲,世界在這一刻被按上了休止符。
「當啷」
這是匕首從手中滑落,濺落到地面上而發出的聲響,這聲響如同開關,将寂靜刺破,讓喧嚣重返人間。
“……這就是所謂的,「偶然」事件嗎?”沈庭榆譏諷的笑了,好吧,好吧,她歎息一聲,搖晃着退後,癱倒在牆邊,脖頸處的傷口宛如猙獰的惡魔之口,殷紅的鮮血正源源不斷地從中湧出,洇濕了大片衣衫。
那個少年在刺殺完成後,宛如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停滞在原地,眼神空洞的看着她,那染血的匕首就那樣躺在他的腳邊。
國木田獨步張着嘴,看着眼前的一幕,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
為什麼那個孩子會……?不!眼下不是該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
以現在的局勢,沈庭榆絕對不能死!
焦慮和絕望在心口蔓延,逐漸侵蝕理智,又被強壓下去。
國木田獨步快步上前,蹲下查看沈庭榆的傷口,隻一眼他就意識到:這種失血量絕對撐不到與謝野晶子到!
沈庭榆無視他的舉動,從懷中拿出“書”,手指顫抖的翻開,幾縷淩亂的發絲黏在她滿是冷汗的額頭,黑沉的眼眸靜靜地望着那上面的文字。
她試圖發聲,血液湧入氣管,阻塞感讓她說不出話,眼前模糊起來,黑白的噪點逐漸侵蝕世界,國木田獨步快速在手賬本上寫下文字,變出急救物品,一隻手壓上沈庭榆頸部的止血點,在血液流逝速度降低後,他單手将止血的藥劑撒在那出刀口上。
沈庭榆垂着頭,如墨般的發絲垂下,将她的神情遮掩。
……無法堅持太久,隻能說是在拖延時間。
國木田獨步咬牙,視線從那處傷口上移開,然而在注意到沈庭榆的神情時,他愣住了
她的眼睛沒有任何光彩,像是兩顆被遺忘的星體,孤獨的在宇宙中運行,讓人看不到任何生機,若不是感受到手下的溫度,國木田獨步恐怕會以為對方已經死去。
然而她的嘴角,挂着一抹笑。
什麼……?國木田獨步怔愣的看着她的笑容,那是一種釋然的笑,好似自己終于達成了什麼目的,然後準備走向終焉。
【HP:10/???】(請盡快補充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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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住!”國木田獨步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喊,“沈庭榆!聽得見我說話嗎?”沈庭榆沒有看他,也沒有回答,隻是像年過古稀的老人一般,用那隻沒有被牽制住的手,遲緩的翻動書頁。
〖沈庭榆/【沈庭榆】在臨死前,想要活下來1/1〗
***
我閉上眼,眼前的黑暗将我淹沒。
進入黑河前,身體的溫度,正像沙漏裡的細沙,一點點流逝。那冰冷像是從地底湧出的暗流,無聲無息地蔓延。接着,寒意如藤蔓般纏上小腿、大腿,直至侵占整個身軀。
皮膚會變得像紙一樣蒼白、脆弱,每一寸都感受不到外界的溫度,隻有徹骨的寒冷。
這就是我所熟知的,瀕死之際的感受。
我睜開眼,溫暖的河水把褲腿打濕,讓衣料黏附在肌膚上,我往前走,黑河裡的異能球們蕩漾着離開,黑暗的空間裡,被我構築的異能星體散發着缤紛的星芒,祂們因為「死亡」而逐漸變得不穩定起來。
嘶,一會兒我要是死了,還得重新去排列祂們。
【沈庭榆】安靜的躺在那裡,周遭的異能河燈撞上她的面頰,又被彈開。
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睡美人”沒有做出反應,我在她身邊坐下,想了想,握住了她的手:冰涼而沒有一絲溫度。
即使到現在,我也沒有把握,沒有把握說自己從這裡離開後,附帶任務三就能夠完成,所以我想和她說說話,如果這個人最後依然走向了……
我想和她再說些什麼。
可是,我該說些什麼呢?說她的事情?
說【太宰治】?
我覺得她不會想聽,
這個人,已經不在乎了。
于是我打算說說我自己。
我想了想,開口,說出了自己也沒有想到的話語。
“我其實很讨厭自己。”
我把她的手攥緊,“因為我殺了很多人,最初的時候,我欺騙我自己。”
“我告訴自己說:死的都是有罪者,我隻不過在鏟奸除惡,我隻不過不殺他們就無法在港口Mafia裡留下來,也無法接近太宰治去拿到‘書’。”
寂靜,無比的寂靜,隻有黑河中,異能球們互相磕碰發出輕微的聲響。
我望着虛空中的“星系”。默數着那上面的異能球數量,和【沈庭榆】比,這個數字真是渺小到不能計數,然而我能夠感受到她體内的能量在肆意的奔湧、撕裂折磨着她的神經。
【沈庭榆】從來沒有嘗試過去壓抑調理這些能量球,我明白為什麼。
一個人的居住環境,穿着打扮,都可以反應出她的精神狀态,然而在她徹底走向坍塌前,沒有一個人看出來。
就連【太宰治】也沒有,可即使再高明的僞裝技術也會有破綻——除非她從一開始就帶着假面,随後再未卸下。
除了那個人,她沒有對周遭的任何人表露出哪怕一點的真心。
裝的人模人樣。
我扯了扯她的臉,在上面留下來紅印。
有點遺憾自己沒有辦法拿筆,這樣就可以在她臉上畫畫了,不過沒事,我可以拔她眼睫毛。
我知道她為什麼一直帶着假面。
我們的驕傲,不允許我們開口和别人傾訴心中的痛楚。
隻有徹底放下的事情,我們才會宣之于口,因為這樣即使遭到嘲諷,我們也可以一笑而過。
曾經我自視甚高,感覺自己似乎什麼都可以承擔,可以一個人做到,我比别人都強,因為我從不依賴任何人。
多麼……愚蠢的想法……
我開始用黑色的河水潑她,她沒有睜開眼,睫毛被水珠打顫,我繼續道“但是有一天,我開始期待殺人了。”
坂口安吾說的那些,我都清楚,因為我親身經曆過。
“我開始期待,下一次任務的到來,想用敵人的哀嚎發洩心中的郁悶,想用他們的血液來平息能量躁動的苦楚。”
這些話語,除了系統外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但我想我該說出來了,有的事情,該過去了。
“然後我意識到,「鏟奸除惡」不過是一個借口,那些人難道真的全部都罪該萬死嗎?”
如果我就這樣欺騙自己下去,會變得面目全非。
緩和了一下情緒,我知道她在聽,所以我想要繼續說下去,哪怕我非常不情願,我為自己這種不情願而感到好笑:說出來這些事情,到底能有多難?
“于是我清醒過來了。然而這更讓我痛苦,我開始帶着負罪感生活。”
“實話實說,很壓抑,但我因此也幸運的沒有迷失。”
拉着她的手,微微晃動,我學着和室友打鬧的模樣開始搖晃她的手臂。
“其實我們有各種機會離開港口黑手黨,大不了以後再找‘書’呗,大不了就不靠太宰呗。但是我們在開出第一槍後,就都認為自己已經喪失離開那裡的資格,卻又同時不甘心自己就此淪落。”
我笑了,繼續用水潑她,“很矛盾吧?人真是複雜的生物。”
兜兜轉轉,最後終于離開那裡。
但是到底是我自己想離開,還是潛意識在告訴我:自己應該離開了呢?
如果當時我殺了紀德後繼續待在港口Mafia,以那種精神狀态,自己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呢?
港口Mafia,我們在這個世界的開端,我們在這個世界的“家”。這裡把我們打磨的不成人樣,這裡是我們逃避無果的地方,即使去武裝偵探社,即使隐沒于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我們都沒有真正離開那裡,我們也無法真正離開那裡。
或許将來的某一天,我已經徹底失去了人類的情感,才會從那裡逃開。
有些行事風格早已深入骨髓,「金盆洗手」從來都不簡單。
沒有人能逃避自己的過往,它如影随形。
但我從不坐以待斃,我從不甘心放棄,憑什麼隻有失去了情感,我才能戰勝它,它就那麼高大而不可翻越?
說到底不過區區五棟高樓罷了。
所以我要直面它,我要改變它,我會戰勝它。
如果它将我塑造成了一個讓我感到陌生厭惡的模樣,那麼我就将它摧毀,把它變成我想要的樣子。
用這個視角去看自己,還真是奇怪的感觸,不過如果她能醒來的話我們其實很好區分,她的眼睛在一次墜樓後,變得和我不一樣了:黑色的瞳孔中帶着兩點紅,像是閃着紅光的攝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