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課。
室友發言:亂步先生曾言「若随我意,一切安好。」如此符合本王的話,姑且錄用成為人生格言。
彼時我隻是笑笑,鐘愛她自信張揚的模樣。
然而緊接着她蜜糖色澤的眼眸望着我,“庭榆,我發現你這樣的人,非要個什麼借口才能解放自我,安心享樂。”
我似乎被這言論震驚,面上顯出驚訝的神情,心中卻是一派坦然,對這個人的敏銳并無意外。
“似乎确實如此。”我贊同她的言論。
比如上周末,趁着父母出差點奶茶看小說和動漫,結果直接看到淩晨。
吓得安慰了自己半天:這是放松。反正接下來的課程已經學過,沒關系,沒關系。
這回答沒有讓室友滿意,說來也是,這個人真是神奇到古怪,如同福爾摩斯般聰慧而性情古怪的人,自大張狂,又實在有資本,不知為何對我有這般興趣。
開學第一天,分到一個宿舍,這個人怪模怪樣的打量我一番,随後自顧自地宣布:你是我的了!我要養你!以後你就是我的閨女了!
當時我怎麼想的?
「瘋言瘋語,不必理會,這時候應該禮貌微笑,帶着點驚訝最好。」
面頰傳來感觸,室友用指頭戳我,讓我回神,“你,真的不太像人類,像是精品店裡,那種可以變換臉譜的文創擺件。”
我搖頭失笑,“為什麼突然這樣說?”
“比如現在,你就在帶着社交面具和我說話,你在演,在佯裝驚訝——為了讓我為自己的推理感到自得和快樂,所以才表現出來。”
室友的語言銳利而冷,我訝然的看着她,她沒有笑,我隻好把那幅驚訝的神情收起來。
所以呢?這有什麼不好的。
人與人之間的交誼,不都是帶着各樣的假面來恭維嗎?
我疑惑的看着她。
室友看着我的眼神,有點難過的皺起眉,歎息般說“我做了件錯事,我把你養歪了。”
這回,我可謂實實在在、發自内心的吃了一驚。
叫眼前這個人承認自己「做錯了」,可畏比登天還難。
“曾經,我教讓你主動對叔叔阿姨表達愛意,對吧?”
她的目光有點陰郁,我茫然點頭。
大風卷着落葉吹過,室友驟然煩躁起來,
“錯了!我錯了!我加重你的問題了!”她咬了咬手指,牙齒研磨肌膚造成很深的凹陷,我趕忙将她的手從她的嘴下解放。
怎麼會?
我在心裡想:我覺得你的建議很好,以後我會一直主動的。
“你不像人類。”
她有點焦慮,“你從來,就沒有一刻是為自己而活着的,你的面具不是為了保護自我而存在的,你的主動多數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
不遠處傳來班長擊打排球得分的歡呼聲,世界被她的聲音炸響。
“為了他人。”
像是被自己的發現震驚,室友的神情變得興奮而憂慮,她看着我,目光如炬,“我問你,如果有一天你要死了,你想得是「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不想死」還是「遭了,父母會傷心,我沒有回報他們。」?”
不用思考一秒,我心道:後者。
室友不需要我回答,她猛的抱住我,面色痛苦,“完蛋了閨女,”她受傷的喃喃着“難道這就是閱曆的限制嗎!我還是太年輕了?!竟然沒有看出來!”
她的聲音驟然響亮起來,染上抱怨意味,“你這般僞人一樣、用照着他人生成的面具遮蓋自我才活下來的人!”
“竟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人才活着的?!”
“有點過分了。”我冷笑着說,“别搞得我像是什麼可憐蟲一般,我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規劃的人生。”
為了别人?
“别說這麼可笑的話。”
察覺到抱着我的手臂變得僵硬,室友把頭埋進我的腹部,“你生氣了嗎?對不起……”
那聲音悶悶的,帶着不安和僵硬。
意識到自己有些情緒外漏,似乎傷到她,我抿了下唇,放柔聲音,“沒有……”
“你看,”室友驟然擡頭,勝利般微笑着,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擔憂。
她的語調很冷,“就是這樣。”
室友的手臂驟然縮緊,勒的我的肋骨好似都在咔嚓作響,“你,你這個人,所做所為,很多時候都不是因為你需要,而是——”
她的笑容變得富有深意,音色暗沉,“别人需要。”
“你獨自一人的時候,能夠活下來。”
“你在人群之中,總是格格不入,宛若行屍走肉,也能活下來。”
“竟然隻有需要别人需要你,你才能「好好」的活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天生就是如此,實在太過奇特,我從見到你的第一面就被吸引了。”
“你對人心的洞察,非常非常敏銳。對于絕大多數人,你很多時候隻要一眼,就能知曉對方想要什麼——即使很多時候你沒有意識到自己有這樣的能力。”
室友的眼睛閃爍着無機質的光澤,刺的我脊背生寒,我有點不适的蹙眉,心道:不,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比如你到底為什麼想要我。
比如你想從我身上觀察到什麼「人性」。
但和你在一起,确實放松。
也沒有人像你這般對我在乎。
“但是……,”她的神情驟然變得不解,語調也猶豫起來,“你,一旦遇到對自己有丁點在意的人,就會為他考慮,哪怕看清……”
“是一直在理解……?體諒?似乎也不是?”
她有點苦惱,開始自言自語。
“……妥協?妥協嗎?不,不對。”
“我還沒有搞清,不,我感覺自己很可能搞不清了。”
室友猛然松開我,讓我得以暢快呼吸。
“……不行,這樣不行。自我,你的自我。”
“我得看着你,不能讓你一個人待着,如果沒有人緊緊抓住你,你搞不好會出問題。”
室友她喃喃着一些話,不知在思考什麼,然後整個人突然像是被暫停般,失去聲響。
半晌,她突然歎氣,有點痛心的看着我。
“沈庭榆,你究竟要壓抑自己到什麼地步。”
***
連軸運轉讓人稍感疲憊,膝骨轉動,皮靴磕碰木質的辦公桌發出沉響,為了剝削困意而制造的皮椅冰冷硌人,壓着滾輪,乘着我被反作用力飛出去老遠。
我和凳子一起撞到牆壁上,椅背磕碰堅硬事物,發出清脆的咚響。
這種小遊戲,和“圍巾跳繩”等同,都是用來消遣緩和繁忙工作帶來的疲憊而進行的休息時光而創作的。
雖然每每被下屬撞見,對方都會露出自以為隐藏很好,實則淺顯到不行的「您真的很無聊啊」吐槽意味,但我依然覺得有趣。
冰冷的上下級關系實在枯燥乏味,雖然他們總是在做些讓人頭痛的蠢事,但我喜愛他們身上流露出的鮮明而人性化的情緒。
聽從我卻不怕我,這樣就最好,讓我安心卻又可以被名為「羁絆」的人間煙火裹挾。
犯點微不足道的錯誤,大可睜眼閉眼,讓他們惴惴不安一段時間,又悄然松氣。
現在,我的心情很好,出奇的好,幾十年來,未有一刻能夠讓我有當今這般的愉快心情。
自己如今是何等糾結擰鎖的性格,當然清楚,高位者不能任由私欲作祟,那些瘋狂而噬人的欲念必須被自己封上層層枷鎖,稍有差池就會拖着周遭的人和我共赴地獄。
早在幾年前,自己不在那封信裡告知太宰自己活着的訊息,送給旗會成員不易損耗的贈禮時我就清楚:自己内裡恐怕真的是個瘋子。
而如今終于有這樣一個人,完完全全的屬于我,永永遠遠陪伴我,而他也等同愛我。
太過暢快,真的很難抑制這種愉悅。
有這麼好的事情嗎?
肆意妄為的理由,死死攥緊的借口,如今都已然得到?
畢竟是對方提了那般不得了請求,我給他機會了,是他給我這樣做的資格。
那人如此聰穎,想必無論是怎樣的情感,都能夠承擔接受?
我雖不喜愛被人捧得至高無上,但畢竟有着比肩神明的能力,當然要賦予祈願者實現願望的能力。
「永遠在一起」,實在讓人心安的言語。
做出這般誓言,你一定做好覺悟了是嗎?
我是如此的堅信你會——
開玩笑的。
我什麼都不信。
如今的我,完全無法被當初的自己理解。
如今的你,在友人的助力下,也已然成長,能夠給少年時期的自己「人有存在的價值嗎?」這個問題回答。
人的想法真的就是,瞬息萬變,縱然你我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做到全然預料、随後全權掌控。
……如此想來,權利和力量,确實是不錯的東西。
如果我沒有這麼強,沒有這麼多身份,我一定不會收獲到這樣的結果。
尚且不清晰事情發展到這般田地,究竟有沒有自心作祟,潛意識究竟有沒有在促成一切發展。
沒關系啊,太宰一定能夠看出來,在看穿了我思我想後,還是追上來啦?
那你就跑不掉了。
我真的給過你機會了,太宰。
在我沒有遇到合我心意的方法前,
唯獨你,我不想再多加顧慮了。
大家都說:爽文主角一定會抱得美人歸。
我的人生雖然并不爽快,理智也在提醒我這種将人看作獎勵的心态并不健康,但是……
你能不能作為給予堅持走到這一步的人的鼓勵,把自己獎賞給我呢?
哈哈……
不能也沒關系啊,我會自己搶。
我想:自己确實,做黑手黨太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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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差不多了,那夾染過糖紙的文件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轉交給坂口安吾。
很想去地牢裡見見自己那所謂的“愛慕者”,他的價值還沒有利用完畢。
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些事情要弄清,即是為了她,也算是在為确保後續劇本能夠順利發展增添籌碼。
那人就那麼坐在沙發上,翻看那本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書,聽見聲音,慢吞吞地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幫我辦公啊?”我對着她問詢。
書本被“啪”的一聲合上,感覺自身被帶着兩點猩紅的漆黑眼眸鎖定,她淡然開口,“哭着鬧着求我活過來,就是為了讓我幫你分擔工作?”
那聲音似是鑲有幹涸湖泊的鹽堿地,帶着荒涼的死寂,怎麼聽怎麼叫人覺得了無生趣。
還不如之前那般緘口不言。
話語的含義讓人尴尬——雖然一切屬實。
她定定的看了我半晌,那雙獨特的眼睛,像是看見什麼有趣的事物一樣,微泛波瀾。
“披着人皮的瘋子。”
她嗤笑一聲,似乎看透了什麼,輕輕搖了搖頭。
“給我吧。”
那本書被她随便丢到一邊,她站起身,直直向我走了過來,拿起桌面上的文件。
這舉動倒把我吓到了。
我輕輕把文件從她手中抽走,随後猛地抛在一旁,随後将她按回沙發上。
“我開玩笑的。”我這樣說。
“如果你不想,就别做。”
我不想她再接觸這些事情了,這個人的精神太過貧瘠緊繃,自我毀滅和放逐到一種讓我難以置信的地步。
如果我現在命令她自殺幾百次,恐怕會毫不停歇,十分歡樂高效地一口氣完成。
不,哪怕是更加折辱人的行徑,隻要我開口,她都會去做。
剛把她安置進新軀體時,不過寥寥的交流,我就意識到這件事,她真的就完全在把自己當個好用的物件一般,把自己完全交給我,任我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