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如恨我
我現在完全不敢讓她和别人交流,而且很後怕:還好把她拉回來的是我,而不是什麼居心叵測的人。
抛開系統,單拼基礎數值,她比我強太多,且不說利用不利用,《文豪野犬》裡橫濱的人們道德感并不都很高,随便交給别人要出問題。
我不敢現在讓她見到她的室友或者父母,會出事,絕對會出事。
【太宰治】也不行,兩人必須分開各自冷靜一下。
這兩個人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合着最後隻是在折磨我。
尤其【沈庭榆】,特别難救,特别特别難救。
她垂眸,眼神落在我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笑容淺淡。
那笑容不太清晰,像是昙花一現,很快又消失不見。
“這麼小心做什麼。”
【沈庭榆】歪着腦袋,幾縷碎發随意垂落在耳畔,又被輕挑挽起,倚在沙發上望着我,神色冷淡。
“你要我做什麼,想問我什麼都可以。”
她又重複了一遍,那聲音輕的像羽毛一般,但我知道她是認真的。
“什麼,都可以。”
“……”
我真的不想問,但是必須得問。
不問的話我就不知道該如何對她的精神問題下手,記憶碎片不全導緻那本書的文字并不完整,但她似乎能看全。
我不想她看,但是這是目前,她唯一自己提出的,想做的事情。
“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敲了敲自己的眼眶,在問她的眼睛。
她一點也不意外,眼眸安靜的看着我半晌,手掌忽然撫上自己的面孔。
「咔嚓」
這是什麼東西撕裂的聲響,那聲音毛骨悚然,像是陳年舊布被人用指甲撕開。
“你……”我剛想制止,然而身體像是被鋼管貫穿釘在地上,隻能呆愣的看着她,目光無法移開。
這世上很少有什麼事情能夠讓我震驚,但我必須說,這一幕太過驚悚。
大概是因為這個人和我有着一模一樣的面孔。
全過程大概隻有三秒,然而我的眼力很好,她在這三秒内的變化,在我的眼中被放慢,每一個細節都可以看的仔仔細細。
從【沈庭榆】的臉部開始,一道漆黑的裂痕自她手掌下浮現,緊接着她的身體向兩邊拉開,中央是粘稠的黑色液體——甚至還在拉出絲線。
一張慘白的面具自那渾黑而無一絲光亮的内裡浮現,那面具上的面孔哭泣着,緩慢的堆砌到一個比她原來的面殼要高出幾厘米的地處,裂向兩側的軀殼開始融化,像是剛破殼的蝶在風中展開潮濕翅膀般,形成新的軀體。
那面具幻成人的面孔,那人我無比熟悉——那是太宰治的面孔。
隻不過,他的眼睛依然是除去中央兩抹猩紅,如死寂烏鴉般漆黑的眼。
〖系統:她沒有用道具。〗
祂的聲音有點惶恐。
我知道。
“……人格面具。”我喃喃一聲,如墜冰窖。
真的能夠有人做到,自己篡改自己的人格。
不,這不是人格篡改,而是人格增生。
這比洗腦要難太多太多。
也危險太多太多。
稍不注意就會坍塌、紊亂,認知混淆,能做到這種地步還留存了主人格……
這個人,完全是靠自己摸索出來的方法。
堪稱人間奇迹……
變成太宰模樣的【沈庭榆】,低着頭在思考些什麼,半晌,不知道想明白了什麼,搖頭失笑。
“缺失的情報已經集齊,碎片終于完整。”
喉嚨間發出的聲音,和太宰别無二緻。
她的手指輕敲下颚。
“原來如此,問題出在這裡,是西格瑪啊。”
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麼即使能量碰撞如此激烈,她依然能夠維持人形。
“變回去。”我命令道。
她似乎又笑了,随後聽話的,變回了自己的模樣。
【沈庭榆】閉上眼,似乎在整理思緒,過了兩秒,她睜開眼,安然的看着我,“你似乎很有興趣?用不用我再變一次?”
“我沒有看着自己的臉裂開的癖好。”我握着她的手,像中醫号脈般試圖診斷着她的狀态,她也不掙紮,隻思考些什麼。
平穩,非常平穩,縱使能量碰撞造成的沖擊依然存在,她無時無刻不在感受到撕裂的痛苦和精神折磨,但軀體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損毀。
然而這樣才糟糕透頂。
“你……為每一個異能都編織了對應的人格?”
她的眼睛,如果走神會非常明顯,現在我就能夠意識到她完全沒有在聽我說話,那兩抹紅落在攤在茶幾上的黑脊書上。
我咬了咬牙,“把衣服脫了。”
這句話讓【沈庭榆】回了神,她挑了挑眉,随後便幹脆利落的就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辦公室裡是有房間的,她故意曲解般,“你癖好有點獨特。”
她開始笑,随口說出異常了不得的話,“你是喜歡自己的臉?需要我變成男性嗎?還是這樣就行?”
“換一張臉也行,如果太宰在你心裡不可亵渎,我還有别的——”
我開始頭皮發麻,幹巴的打斷她,“别開這種玩笑。”
胸口十分壓抑,仿佛被一層厚重的烏雲籠罩,思緒如同被困在迷宮中,找不到出口。
這麼多天,直到今天我才徹底清楚她的問題有多嚴重。
我開始有點難過了。
【沈庭榆】打量着我的神情,愣了半晌,解開襯衣的手微微停頓,有些啞然道“你……”
“你别這樣。”我閉了閉眼,心頭滿是郁氣,“即使是玩笑,也别開。”
“……我有點不理解。”【沈庭榆】收起面上的漫不經心,解扣子的動作變得正常而利落,褪去了那種若有若無的暧昧。
“我們殺過很多人,尤其是我。”她歎了口氣,眼神染上譏諷,“于你而言,做這種事情比殺人還要讓人在意嗎?”
“當然,作為差點害死你的人,你要報複我的話我也很樂意。”她聳了聳肩。
“不是。”我幫她把衣服解開,做這個動作時我恍然感覺自己好像在給自己玩換裝遊戲。
她好笑般看着我,松開手,任憑我擺弄。
“這是兩碼事,殺人可能有所緣由,可能迫不得已,但肆意對他人發洩情.欲純粹是人性惡劣,因為唯獨後者毫無必要。”
我郁悶的歎息。
能夠察覺到,她依然在打量我的神情。
【沈庭榆】輕聲歎氣,那聲音帶上了點疲憊和無奈。
“沒人強迫過我,能做到這種事的人尚未出生,你誤會的事情堪稱天方夜譚。”
她面帶無趣的說,“何況即使有,就當豐富人生經曆了,以後報仇殺了對方就是,有什麼值得你我在意的。”
“不是這個問題。”我打斷她。
“我們都無所謂這種事情,但是,你不能在這種精神狀态下和我開這種玩笑。”
“你要是喜歡做這種事,開這種玩笑,又或者是認真的,我都不會多說什麼。”
頂多吓得要死,嚴辭拒絕。
不然出軌了,對象是我自己。
先不提太宰怎麼想怎麼做,我都覺得自己有病。
收斂思緒,我看着眼前這個顯然病的不輕的人。
“但你現在完全就是在……自暴自棄,如果我同意了,對你的精神不過是更深一步的損壞。”
手指撫上她的胸口,掌下的肋骨清晰可見。
【沈庭榆】的眼睛微微眯起,“自暴自棄?”
她咀嚼了一下這個詞彙,忽然反握住了我的手,那雙眼睛第一次帶上了冷意,“在這惺惺作态什麼呢?”
“你就不該救我,明白嗎?”
“電車難題,我做了選擇,選擇了人多的那方,但你知道嗎?最初我殺那些人,什麼都沒有想,僅僅是因為有趣和發洩,直到——”
她沒有說下去,換了個話題
“你拉我回來做什麼?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問你,你知道我殺了多少人嗎?就算你能夠把那些人都救回來,我做過的事情就一筆勾銷了?死去的人就能開口原諒我?還是說——”
她湊到我的耳邊,冷笑着,音色沾染惡意,像是泣血的烏鴉,“還是說,你要替他們原諒我?”
“白日做夢。”
我也笑了,“沒有人有資格替死人原諒誰,你,我,縱使有所緣由,縱使後來我們都在努力改善世界,我們創下的血孽無人可以原諒。”
“我讓你和你和解,因為你死了一無是處,毫無意義,無非墓碑下多具枯骨。”
我譏諷她。
“你說的像是在意自己罪孽的模樣,好啊,那你贖罪吧,那你償還吧,死了有什麼用?”
【沈庭榆】依然冷笑,“可是世人不願我和自己和解呀?他們可在歡慶我的死亡?你就叫我這樣活過來,可算是對他們的背叛。”
“世人不需要我補償什麼,逝者已無想法,生者滿腔憤恨。隻要一天我活着,世人就無法安息。”
她說的很快,這還是這麼多天以來,她第一次表現出情緒波動。
“所謂世人,不就是你嗎?”
她的瞳孔驟然緊縮,喃喃着“……《人間失格》?”
“你管我能救多少人?好,就當我救不了,就當我沒有給你重來一次的能力。”
“現在我們假設,死亡就是不可逆轉的節點。”
我繼續道“你說他們,你說世人,你也配?”
“你因為世人而饒不了自己?你是因為她,自己饒不了自己。”
“世人?僅僅是一個人罷了,僅僅是一個跳出《文豪野犬》的普通人!在你這曾經的人間災殃心裡占據了不可撼動的力量,她的死終于讓你猛然意識到自己撕碎的不是紙張上的姓名,他們不是角色而是活生生的人!是血淋淋的、無數和她等同的人命罷了!”
我對她呵道,“你嘴裡根本沒有一句真話,「世人」?不,你在意後悔的隻有她罷了。”
“事到如今,我們還有那麼強的道德心?别開玩笑了!”
“除了我們在意的人,旁的于我們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别和我裝了!”
話音落下,【沈庭榆】恢複了那一派漠然的神情,剛剛那富有情緒的表現,臉譜般被替下。
我有點不耐煩了,恹恹的說。
“反正你現在死不了,随你的便吧,我就拉你回來了,要恨就恨我。”
辦公室内安靜下來,【沈庭榆】緘默着,眼神冰冷的注視我。
那雙如同實驗室内設立的、泛着紅光的攝像頭般的眼,觀察、分析着。
“你不該就這樣浪費我給你的機會。”
她突然開口,眼神柔和下來,聲音有些虛無缥缈。
“如果你現在不想離開,你就該留着——留到你堅持不住的那一天。”
“将來,到了沒有人能夠讓你活下去的時刻,你怎麼辦。”
我笃定的回答她,我要她堅信我的想法。
“我能堅持下去。在我下定決心拉回你的那一刻起、不,比那還要靠前的時間節點,我就明白自己一定能夠堅持下去。”
人生瞬息萬變,可有趣的很。
“小騙子。”
她笑了笑,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面露苦笑。
“你隻不過怕自己有了解脫的退路,凡事都消極看待,最後什麼都做不成罷了。”
我剛要開口反駁,就被她打斷,
“得了。”她微微阖眼,輕聲道。
“進來吧,我的異能領域,記得握緊我的手。”
“迷失在那裡可比死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