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您為何這樣盯着我看呢?」
「抱歉先生,沒有冒犯意味,我隻是覺得您腦後的小辮子很可愛。」
「……獲得這樣的贊揚可真叫人意外。」
他很訝然地眨眼,像是沒有意料到初次見面的人會對自己進行這般直白地誇贊。
圍在他周遭的侍從們睜圓眼,随後都露出了友善雀躍的微笑,像是再說:是這樣,我們也認為大人的發辮很可愛。
察覺到部下的揶揄之意,他露出寵溺而無奈的神情。随後正色,垂首斂目,右手如斂翅白鴿輕落優雅地按住心口,指背上一枚嵌刻女王頭像的銀戒微微反光。
「初次見面,尊敬的沈庭榆小姐,容我在此抛卻舞台幕布的遮掩,褪去角色的戲服,以本真之姿與您相見。我乃威廉·莎士比亞,一介劇作家,執筆為生的戲子,曾以筆墨于戰場馳騁。現應女王之命前來協助您。」
世界在此刻突兀被按下休止符,又在下一瞬開始流淌。
正午的陽光将世界蒸騰得熾熱燦烈,突兀間,庭院深處傳來機械轉動的輕響,紮根地底的灑水裝置突然開始搖頭,細密的水霧如輕紗般紛揚。
庭院裡栽滿一種形狀獨特的花朵,六片長橢圓形的花瓣呈輻射狀展開,外形酷似六芒星。薄而透明,潔白無瑕。
水霧濺落其上,素色的花瓣被洇濕,烈日下微蜷着水珠。
察覺到稍感沉郁的氣息,莎士比亞升起身姿,光線濃稠到極緻反而顯得昏昧,面前被白羊絨包裹的女人唇角勉強勾起的弧度,像是澆灌裝置濺在理石柱上随後汽化的一道水痕。
「您還好嗎?」
無人應答,莎士比亞眨了下眼。
身穿米白馬甲,融滿英倫風情的青年下颌微側。他立在攀附滿粉薔薇的拱廊下,栗色發絲被暖風掀起,翡翠色瞳孔盛着霧霭般的困惑,被薔薇葉割裁的光斑碎在他肩頭。
整個人仿佛從文藝複興的畫布上洇出的彩墨。
啊,他确實也是,雖然已經知道這裡是《文豪野犬》,明明在聽見費奧多爾的名字時就已經感受過,但就是這種時候啊……
沈庭榆淺笑着。
「閣下看起來有些恍惚?看來您曾聽見過我的名諱。」
青年聲音像是被仲夏夜月光浸透的絲綢,從耳畔輕輕滑過。
「是……确實。」
思緒逐漸歸于混沌,沈庭榆艱難回複。
莎士比亞望見她似乎深陷進某種噩夢,發出了很輕細的呻吟。
「就是這種時候,才叫人覺得……」
這讓他想起迷失在夜林之中的夜莺。
「什麼?」
「這個世界,真是一點實感也沒有啊。」
竭力擠壓在心底的情緒終于抓到把柄,自死欲與絕望感争先恐後碾紮内髒,鈍痛自胃反饋給大腦,一切都在風暴中撕扯猙獰。
像是被荊棘死死纏繞,被刺刮得血淋淋的肺葉在胸腔裡徒勞翕張,眼前的景物扭曲成蒙霧的碎鏡。
沈庭榆有些無法呼吸。
突兀地,額角被濕漉微涼的微小事物襲擊,緊接着撥雲見日,頭腦逐漸清明。
「欸……?」
沈庭榆擡起手,從發間摘下那抹柔軟,掌心攤開:她看見了一朵潔白的小花。
「庭院裡的花,名為伯利恒之星。」
青年輕撚着一隻羽毛筆,在裝訂精緻的筆記本上書寫着什麼,察覺到她的視線,綠眸中掠過笑意。
「花語是“輕松柔和、敏感、好運,祝你擁有輕松的一天”。」
「異能力:“仲夏夜之夢”,我所書寫在紙張上的詞句,将在特定範圍内擇定命運成為法則。」
羽毛筆化作星點消逝在空氣中,莎士比亞展露微笑,随後他将手中的筆記本舉起翻轉,把内頁展開給沈庭榆看。
他輕聲道:「這朵花贈與您。」
侍從們露出了看熟人耍帥的眼神。
被他們盯得有些不自在,莎士比亞握拳抵唇,輕咳幾聲。
泛黃紙頁上,花體英文散發着奪目光彩,正如藤蔓般優雅舒展:
“沈庭榆小姐,此地禁止不開心。”
***
又開始了啊,這種抽離感。
思緒和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無異,嘩啦嘩啦滿天狂飛,不知道會掉到哪處土地,籽粒生根發芽去活一片新的蒲公英。
蒲公英的神話故事啊,那簡直和七夕節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一樣,迂腐荒誕到了極緻。
我喜歡七夕節,不喜歡故事;喜歡蒲公英,不喜歡故事。
算是轉移注意力,沈庭榆開始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主線在她的腦海中放《二泉映月》,沈庭榆哽咽了,開始罵她是不是在咒自己早死早超生,罵完又歎氣,心裡嘀咕要是代價隻是死亡的話……
她也不至于會感到害怕。
不過「人間失格」解決不了真好啊,握着太宰治的手,沈庭榆有點愉快的想。
身邊太宰治非常有型,單手插兜另一隻手牽着她,他們穿搭太割裂了,沈庭榆恍然覺得自己好像那馬達加斯加抽象企鵝,正被埃及法老貓咬着翅膀拖動。
路人們驚駭地望着他們,友好的沈庭榆回以禮貌微笑,惡意的還未等她瞪回去,太宰治就扭頭瞥了他們一眼。
随後那些人就像是見到鬼了一樣扭頭跑走了。
酷哥太宰治收回視線,他覺得沈庭榆現在就像是喝了幾百杯高濃度雞尾酒後佯裝清醒的人,為着自己強大的酒量沾沾自喜,殊不知在他看來走路都有些搖晃。
像小企鵝。太宰治如此點評。
在被她不小心撞到第N次後,太宰治停下腳步,轉頭盯着她:“你和他們做了什麼交易。”
“你說什麼呢寶貝?什麼交易不交易啊,哎呀剛剛你好帥啊。”
聞言,沈庭榆立刻裝傻,用着「我好崇拜你啊」的眼神望着他,意圖打岔。
不得不說,身處高位者往往有着與生俱來的強勢,習慣于将一切納入掌控之中。太宰治對她試圖跳過話題的隐晦暗示充耳不聞,反倒被那蹩腳的措辭惹得輕笑出聲。
他用着能叫人掉層皮般的語調慢條斯理道:
“英國技術人員H.G.威爾斯擁有操作「時間」的異能力,足矣把你的‘狀态’固定在焚毀‘書’的時間之前。”
察覺到沈庭榆以緘默作為回答的意圖,鸢眸視線鋒利得像是能将人割傷,“時間系異能力、異能技師雪萊博士,再加上擁有現實幹擾能力的「超越者」。”
“叫英方放棄「書」,輔佐你對世界本源事物做手腳,甚至為你量身制定這種裝置……”
太宰治像是在講笑話一樣問:“沈庭榆,别告訴我你把自己抵給他們了。”
*
沈庭榆沒有說話,實際上這時候她正在和主線聊天。
〖好暈啊我想吐:朋友,我突然想起來個問題,今晚我住哪兒啊。〗
〖木魚:不是你,是你們。〗
〖木魚:附近有棟公寓,電子鎖密碼和定位發你手機上了。〗
〖木魚:順帶一提,沒有生活用品,你們自己去買吧。〗
到底這個扮演情侶有什麼用啊?明明“大BOSS”都知道他們的身份。
不過住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