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榆,給我吧。」
他用着溫和而甜蜜的語調,在沈庭榆納悶的眼神下,對着桌面上的補劑伸出手。
纖長指節緩緩舒展,蟄伏于幽邃深海暗礁間的毒葵舒展,瑩藍的毒絲在暗流中輕擺,泛着詭谲光澤,将緻命誘惑編織成無形的網,靜候獵物主動踏入這場“死亡”邀約。
希望你不要後悔。
***
颌骨被人死死攥住時,沈庭榆清楚,如果自己面露厭惡、或者掙紮抵抗,太宰治會收手,不會再做什麼。
後腦貼覆牆壁,她分析兩秒現狀,随後放松身體,下颚輕擡,把柔軟的脖頸暴露給他:沒有必要啊,太宰想做什麼做什麼吧。
飛鳥收攏羽翼,将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利爪之下,隐晦邀請來客品嘗。
然而這抹縱容非但沒澆熄火焰,反而成了助燃的烈酒。
捕食者鸢色的瞳孔驟然收縮,随後溫熱的唇瓣吮上細膩的肌膚,齒尖順沿柔美的曲線一路碾下,刺激得獵物敏感顫抖。
……
太宰治是普通人類,但沈庭榆不是。
軀體生長、激素分泌,再加上外物刺激,這是普通人類自然産生欲念的原因。可若沈庭榆忽視了某些方面的事情,她就不會輕易産生那類想法。
國外關系開放,容貌昳麗加上那種自由爛漫的氣質,導緻她在收集情報、打工體驗生活又或者單純為飲酒消遣來到酒吧時經常會收到這方面的邀請。
「很舒服的。」「要一起度過愉快的夜晚嗎?」
禮貌的微笑婉拒,不禮貌的分惡意級别處理。
沈庭榆雖然清楚這是人類自然會有的生理需求,卻不理解他們對此熱衷的理由。
現在她理解了。
歡愉、痛楚,和心愛之人肌膚相貼帶來的安心感。
但是……好狠啊,完全沒有手下留情,這手法……
聯想自己在國外的見聞,沈庭榆咬緊牙關,竭力不讓呻吟從唇齒間外溢,結果換來變本加厲的折磨。
太宰治在調.教自己。
而且手段愈演愈烈。
旅行中不乏翻山越嶺,鍛煉出的精力和非人身份帶來的加持,自己本不可能這樣狼狽的。
哈,她怎麼忘記了太宰治是刑訊方面的翹楚,對人體結構的高精度了解以及這些早已準備好的道具……
罕見褪去漫不經心的遊戲态度,忍受着身上各處傳來的糟糕感觸,沈庭榆蹙眉苦笑,這一刻她有了點自食惡果的無奈:為自己沒有給這個人正确的感情引導,為自己明明身為年長方卻比他還要幼稚别扭不懂事。
為自己心甘情願被他這樣對待。
胳膊上的金屬環被以正确方式拆卸,探絲順着血管抽離心髒,濺帶出血,泛起綿密酸脹的痛楚。
血液順着胳膊滑下,又因為被人很快按壓住止血點而減緩了流速。
視野一片迷蒙,沈庭榆聽見太宰治把金屬環甩碎在地的聲音。
随後手腕和脖頸被卡上新的環形裝置,金屬扣環碰撞發出輕響,裝置激活,探針刺入皮膚。細密的痛楚湧起瞬間又被濕熱的吻帶走。
恍惚感逐漸褪去。
突然間,沈庭榆感到悲涼——為她困住了一個人。
這種裝置有多難制造沒人比她更清楚。
太宰治你是瘋了嗎,去喜歡這麼一個不定時炸彈?她已經不是超越者了,為什麼要做這虧本的買賣?
你知道自己将來會因此面臨多少麻煩事嗎。
木已成舟,沈庭榆能做到的僅有調整心态。
早知道實驗室的事情别忘那麼幹淨了,這樣至少自己能更果斷更成熟點,欸。
煩悶與懊惱翻湧而上,沈庭榆低斂眉眼避開太宰治的視線,墨色發梢在額前投下斑駁暗影,神色晦暗不明。
不知為何,太宰治突然不動了,他把手掌覆在沈庭榆的雙眼,不讓她看見自己的神情,随後退開。
察覺到他終于有結束玩弄自己的意圖,破碎的意識回籠,沈庭榆微不可察地歎息,随後調整被撕扯得紊亂的呼吸節奏。
捆綁腕骨的絲帶被解開,宣告漫長的“刑訊”落下帷幕。
覆蓋雙眼的綢緞在她被輕而易舉地固定在洗漱室的鏡面上時揭開,潰散的視線中,沈庭榆發現太宰面上的繃帶完全散開了,簌簌飄落的繃帶裹挾着滾燙呼吸紛揚在胸口。鸢色瞳孔裡翻湧着情.潮,倒映出她狼狽的身影。
叫人無言以對的是,明明是沈庭榆在被惡劣對待,她卻發現太宰治的眼神在逐漸黯淡,虹膜色澤灰暗無比,黑洞般吞噬着所有光線。
仿佛整個人都陷進了墨色的漩渦。
沈庭榆甚至在他身上品味出了絕望感。
浴室燈暖亮的刺得沈庭榆眯起眼,光暈之中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僅能注意到太宰治緊繃着下颚,以及正在細微顫抖的懷住自己的手臂。
啊……你又怎麼了?給你了你不高興,不給你你也不高興。
她也沒抗拒啊?
*
水龍頭噴出的水流墜擊着缸底,發出細密的“嘩嘩”聲,太宰治避開沈庭榆的眼睛,用手指測試着水流溫度。
今天,他原本隻是想談談,分析利弊、講明處境,好叫階下囚歇了其他心思。
結果第一步就失控了。
「我永遠不會怕你的。」
騙子。
這就是人的劣根性嗎?他太高估自己了。
既然如此,不如幹脆将一切破壞到底,把關系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即使發展出其他關系也終有結束的那天,既然一切終究會破碎,那不如就在開端就掌控節奏、奠定基調——眼下就是最讓人安心的局面不是嗎?
湮滅荒謬的期許,扼殺所有不确定性,就這樣把她牢固攥緊在手心。
不必再惶惶不安地去奢求什麼叫人難以安心的情感——因為不可能了。
視線略過那人身上斑駁的痕迹,每一處都由他用最惡劣的方式親手烙下。
沈庭榆真的很能忍。
她對自己的這份憎惡怕是已經滲入骨髓了吧?想必在沈庭榆眼中,自己就是面目可憎的、侮辱她的敵人。
心跳失控到悸痛,歡愉感溷雜絕望,截然相反的極端情緒快要把他撕瘋。
胃裡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如潮水般湧來。
太宰治望着自己顫抖的手,密密麻麻的負面情緒像毒蛇般纏繞着大腦,心髒突然泛起尖銳的抽搐,思緒一片混亂,莫名的惶恐絕望在此刻将他侵襲,預備着吞噬殆盡。
沒有掙紮也沒有辱罵,甚至在配合他動作。
水面越漲越高,終于漫過邊緣,細小的水流沿着浴缸外沿蜿蜒而下,在瓷磚上彙聚成溪流。
脖頸被沈庭榆溫熱的呼吸氤氲出濕意,太宰治把她放進浴缸裡。
軀體相貼造就的熱度逐漸流逝,這給太宰自己已經失去了這個人的錯覺。
他沉寂無言,視線和被水浸泡着的人對上。
沈庭榆看着他。他看着沈庭榆,等着她吐露尖酸言論,賜予他最後一根稻草。
他望着沈庭榆微啟的唇瓣,滿心皆是自毀般的期待——來吧,将最惡毒的言語化作最後一根利箭,射穿他肮髒作嘔的心髒。
太宰治的嘴角扯出一個笑容,這份笑意如深秋枯葉般脆弱,藏着他自己未察覺到的徹骨悲怆。
一碰既碎。
沈庭榆安靜注視他一會兒,突然砸吧下嘴,“哇。”了一聲。
太宰治:……?
“嗯……還真是有點意外,我累了,你幫我吧。”
沈庭榆找了個舒服姿勢躺在浴缸裡,開始擺爛,太宰治看見她倦怠地眯起眼,懶洋洋道:“這裡裝修的不錯啊,明天來記得給我帶點零食。”
她的聲音有些啞軟:“你和社長他們說了嗎?”
他們或許知道。
太宰治依舊沉默無言,鸢眼一瞬不瞬地探索着她的面孔,意圖捕捉到僞裝下的勉強亦或者厭惡。
一無所獲,因為沒有僞裝。
沈庭榆躺的更舒服了:“算了,有亂步先生在呢。”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金屬環,輕松道:“所以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呢?”
不知道。
太宰治避開那雙澄澈的眼睛,咬緊下唇。
沈庭榆惱人的聲音還在繼續:
“肯定不是伴侶吧?所以是情人?還是纾欲對象?”
她自貶的話像根針刺進肺葉,眼前發黑,太宰治有些無法呼吸。
“欸,真就走古早法制咖霸總路線——《黑.道強制愛:穿越者别想逃》?”
“我事先聲明哈:你在将來移情别戀後找伴侶時要明确和對方說明清楚一些情況,也要把我處理好,不要把事情複雜化。我們之間亂七八糟的關系别牽扯别人。”
明明是沈庭榆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很低,他卻莫名被刺傷,不想讓她說出這樣的話。
太宰治轉頭,冷聲道:“在你眼裡我就是……”
沈庭榆頂着一身痕迹,面無表情回望他。
「你看看我這樣,你覺得自己現在有什麼信服力嗎?」
今非昔比,失信方身份驟調,心髒如被浸飽酒精的棉球填堵,太宰治有些難以呼吸。
沈庭榆沒有說什麼尖酸刻薄的話,甚至沒有罵太宰治。情緒很平靜,甚至沒有帶着惡意。
但太宰治莫名被刺得難受,身體不受控戰栗,恐懼感愈演愈烈。
大腦一片恍惚,他有點想吐。
沈庭榆笑了:“你這個表情幹什麼?我自作自受。”
“剛剛我不是也沒掙紮嗎?沒關系我願意的,以後我也不會跑。”
窒息般的壓抑從四面八方湧來,太宰治越發感覺呼吸困難,喉間泛起腥甜的酸意。
“我愛你的,我會變成離開你就無法融入社會的模樣——畢竟我想做的事都做完啦。”
“别擔心寶貝,我愛你時你對我怎麼樣都可以。”
太宰治清楚她所言皆真。
畢竟如果哪天沈庭榆不喜歡自己了,她就算死也會嘗試逃跑——就像是跑出實驗室裡一樣。
為什麼現在還喜歡自己?太宰治不知道自己在惶恐還是慶幸。
胸腔像被無形的巨手攥緊,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眼前的光影扭曲成破碎的碎片。
“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放你出去的。”
加快手上的動作,太宰治有些艱難地吐出這句話。于是沈庭榆就不說話了,開始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他。
密閉的浴室裡死寂沉沉,潮濕的霧氣彌漫在每個角落。所有聲響都裹進粘稠的水汽中。唯有浴缸内漫溢出的水流不間斷地沖刷着地面,水珠墜落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細碎的嘩啦聲像是某種永不停歇的倒計時——情感走向終結的倒計時。
太宰治不敢去看沈庭榆的眼睛。
那雙流轉着墨色與蒼白的異瞳溫柔無比,卻輕而易舉地将他割裂成兩個破碎的殘影。
一個藏着不可言說的秘密,另一個映出無處遁形的狼狽。
他将沈庭榆抱起放在地下室安置着的幹淨床鋪上,為她換上衣服,沈庭榆依然笑而不語,隻是任由他動作。
「這就是你想要的、我們的關系?」
無人出聲,太宰為她系扣子的手指開始顫抖。
「自此以後你将永遠惶恐我是否還愛你。」
太宰治為她蓋好被子,沉默着去衣櫃裡拿自己的衣服穿好。
身後傳來窸窣聲響,太宰治緩慢回頭,看見沈庭榆閉上眼,把自己埋在被子裡。
系好手腕上的袖口,太宰治走到地下室的出口,他伫在那裡打開門,轉身看着沈庭榆。
床上的人翻身背對自己,把被子拉過耳側:我不聽不看不知道門的結構,你放心吧我不走。
他解讀出這樣意味。
太宰治落荒而逃。
*
哎呀,有人養着自己,還有喜歡的人白給。
躺在床上,沈庭榆安詳閉眼。
他惶恐的神态真可愛啊。
真是對自己一點數沒有。
你根本就接受不了自己被在意的人憎惡。
一但被縱容踏出這步,你就徹底完蛋了啊太宰。
就這心理素質還玩限制級強制愛?
貓咪被自己鑄造的牢籠困住,勝利者用手背輕敲籠門,滿意看着黑貓不安打轉、甚至試圖用腦袋隔門蹭蹭她的手指。
被折騰得意識有些恍惚,疲憊感裹挾睡意侵襲大腦,沈庭榆迷糊睡下。
估計沒過多久就能出去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宰治看着沈庭榆像是吃了幾百鍋毒蘑菇般抓狂,她開始在客廳裡扭曲尖叫陰暗爬行。
他沒戴繃帶怎麼——
沈庭榆的右眼可以看見命運。
電光火石間,太宰治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