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又問我這個問題了啊。」
「欸,你總問我死亡是什麼感覺。這樣痛苦的人生存續下去的意義是什麼……,我最不願意就是和你讨論這個問題。」
沒勁兒啊,你又要像過往一樣裝瘋賣傻略過這個問題了吧。
「不,這次我會認真回答。」
哦?真叫人好奇你為何突然改變了想法。
「很簡單啊大少爺,我怕以後沒機會了。」
……
還真是意外的灑脫。
「但你要知道,我所說的一切僅僅是“我的”想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對嗎?」
……
「我之所以不想回答你,是怕自己的想法無法給你正确的……方向,我有點擔心你因我……喂别露出這副嫌惡的表情,明明你也知道有時候一句話就能影響别人的一生啊!!」
好惡心的話啊。你腦子壞掉了嗎?别太自以為是了。
「好了好了。總之,我肯定得慎重回答你吧?」
……呵。
「……我的死亡很孤獨。」
孤獨?
「我隻能想到這個詞彙了。」
「一個人站在黑色的河水裡,四周安靜得不像話。無論說什麼都隻有自己的回音。」
「明明周遭有蹦跳着的、像是星星一樣的異能球在,明明知道馬上就能看見社長他們,但就是很孤獨……」
「*我說死亡,我說的它那種孤獨,就像是亘古不變的永遠,某日突然天翻地覆。于是群星漫步于荒野,而僅我立于天際……的那種孤獨。」
「我想有人把我帶出來離開這寂寥地處,然而最終我發現旁人隻能是推我一把。想離開這裡,隻能自己走出去。」
……啊。
「至于人生的意義啊。原本我還想說些漂亮話,但想了想還是不要騙你了。」
「其實我根本就找不到這種東西。」
果然呢,想想也是,人根本就——
「我也不靠這種東西活着,于我而言徹底的死亡不過是逃避而已,畢竟有些事情是隻有活着的人才能做得到。」
「比如我的能力很強,可以救些不想死的人。」
「比如你把戰場定在了遠離城市的地方,于是數以千計乃至萬計的人因此得救,而他們之中有些人或許會在将來成為你的朋友,讓你覺得人生還有點樂趣。」
荒誕無稽的論調,這不過是你的臆測。
「未來,可能會交到不錯的朋友。明天,可以和偵探社成員一起吃到很好的食物。來年春天可以去穿漂亮的白大衣。如果死了就是什麼都沒有的話……歸于虛無,不如先活下去試試。」
「我就是靠這點期待活着的。」
……噗,真是不着調的長篇大論,這就是你的答案嗎?這就是你所謂的人生出路?
“因為某種點滴小事而對人生産生期待?”好無聊啊。
可惜你啊,很可能馬上就要死了喔?誰知道你獲得魏爾倫的異能力後會産生什麼樣的後果,把你推向這步田地的罪魁禍首就在面前,剝奪你未來的我啊就站在這裡喔?
要不要——
話語止于擁抱。
她總是如此,對自己鮮少顧忌社交禮儀。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輕笑)倒不如說是你毫無辦法。
即使你這次活下來,今後又能在無窮無盡的利用算計之中堅持多久呢。
是會步入魏爾倫的後塵?還是在某日精神崩潰恸哭流涕着求我親手給你解脫?
某種惡趣味在心底滋生:我真有些好奇你的結局了。
叫我看看吧,左右繞不過我這一劫。
哎呀,我真是你的孽緣。
「人類的眼睛恍若星雲,細胞誕生的過程和星星之死神似。因為這看似遙不可及的相似性,有人說人體是整個宇宙的縮影。」
嗯?
「遇見你是我這荒誕命運之中的一件幸事。」
嘔,我要吐了。
「太宰,我們相擁的刹那,是否像無垠黑暗之中兩顆宇宙在相會?」
……什麼?
*
「這個我是真喜歡!!!」
什麼?
根本來不及思考話語含義,被蘭波攙扶着的魏爾倫瞪大雙眼,他看見沈庭榆穿着被觸手浸染包裹的白羊絨衫,像隻偷溜出家門玩得滿身污泥的薩摩耶偶遇人類朋友般熱情地爆沖向太宰治。
這個速度完全無法避開,太宰治蹙起眉,他被少女直接撲倒在地,後腦在即将與碎石磕碰的瞬間被觸手墊住。頭暈眼花,胸腔被撞得生疼,還未等太宰治緩過神來,衣領就被人猛地拽起,他注視着面前沈庭榆逐漸放大的面孔,心說:這個人要做什——
「唔!」
嘴唇被溫熱的事物覆蓋,那人似乎把他當做了什麼甜蜜的糖果,淺吻過後開始用舌尖舔舐着自己唇上的紋路。
「喜歡你!」
受驚的貓般,鸢色瞳孔驟然放大。太宰治感受到沈庭榆的睫毛顫動着拍撓他臉頰上的肌膚,泛起癢意。胸腔裡的鼓點幾乎要震碎肋骨,喉嚨發緊得說不出話。
周遭傳來震驚的吸氣聲,目光聚集在他們身上,太宰治察覺到其中有一道帶着殺意的目光。
魏爾倫:想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啧。
太宰治眯起眼。
明明被強吻的人是自己才對吧?這可真是無妄之災啊,不過拉攏她的計劃現在倒是有了切入點。
察覺到她開始用犬齒咬自己,太宰治輕笑出聲,随後擡手扣住她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他慢條斯理地吻着沈庭榆,視線不經意對上魏爾倫冰冷的目光,太宰治彎彎眼,回以挑釁:這可是她自投羅網哦?
你不是最讨厭「家人」被欺騙利用嗎?我現在就在你面前做這件事呢~
信不信她清醒後還會護着我?
滿意感受到殺意更濃,太宰治收回視線,手掌溫柔摩挲着沈庭榆的頭發,暗鸢的瞳孔對上那雙如墨般空洞的眼眸。
察覺到沈庭榆想用舌撬開自己的牙關,太宰治身形停頓片刻,眉頭昂起。
随後唇微張開,方便她進來。
「太宰治!殺了她!隻有你能殺了她,她命定的敵人,我們的救世主——」
R那令人煩躁的惡心聲音在腦海中回響。
指尖挑玩兒着沈庭榆狹長的眼睫,評估她恢複意識的時間,太宰治漠然想:你遇到我可真是不幸。
*
孽緣。
純粹孽緣。
被強迫換上黑貓睡衣的少年臉上被油性筆畫了貓咪胡須,手腕戴着鐐铐。
太宰治盯着身邊賴床的人,滿面郁色。
本以為她是别有目的,結果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真的隻是把自己抓過來陪着她。
而且對自己毫無防備——哪怕自己是她最緻命的武器。
不對吧?明明知道自己是森先生派來的吧?
還是說,正是因為知道自己有被拉攏的價值,所以才有恃無恐?
思緒兜轉,太宰治語氣古怪:「真是讓人難以理解,該說你是太愚蠢還是太自信了呢?明明威脅就在身邊,卻一絲一毫也沒有防備呢……你就不怕我現在殺了你?」
聞言,身邊的“繭蛹”也不回答,隻是左右蠕動片刻,然後突然裂開一條縫把太宰治吞進去,被黑暗魔王驟然襲擊太宰治面無表情,如果他的搭檔中原中也在這裡,就會發現太宰其實有些無奈——但沒有抵觸。
不得不說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僅僅兩天他就已經習慣了這個人沒有絲毫距離感的突然發瘋。
被子裡悶熱無比,沈庭榆挂在太宰治身上瘋狂撫摸着他睡衣上的毛毛,黏黏糊糊嘟囔着:「好可愛好可愛。」
面頰被毛茸茸的頭拱了拱,太宰治深吸一口氣,他一點都不習慣和人這樣親密接觸,然而這兩天内無論是冷嘲熱諷亦或者言語威脅,這個人都和聾了般裝作聽不見。
叫她别蹭自己,不聽;别抱着他睡覺,不聽。
困了就拽着他去床上,醒了就拖着他去打遊戲。地下室設施很豐富,除去基礎設施外,懶人沙發、書架、遊戲機等消遣物品應有盡有。
幾摞試卷堆在牆角。
「你把它們寫完就可以出去啦。」
沈庭榆如此說。
又在他開始寫之後開始吱哇亂叫:「為什麼寫的這麼快!!你學過相關知識嗎??明明沒有上過學啊!」
會為這種程度的題目苦惱的隻有你喔?那些東西看一眼就會了。
太宰治看見沈庭榆開始扭曲崩潰:「那我以前早五晚十一算什麼?」
算你能熬呀。太宰治嘲笑出聲,垂眸,卻放緩了手下的速度。
“同居啊”,這是不錯的機會呢。
【所謂首領,肩負着一個組織的興衰,是組織的仆人。太宰,合格的Mafia繼承人,不該被情感絆住手腳,對于好棋要不擇手段、用完即棄。】
即将發生的「龍頭戰争」,沈庭榆是枚好棋,如果被港.黑所有,收益不可估量。
【那所實驗室已經告訴了我們一個不争的事實:沈庭榆絕非表面顯露得那樣簡單,她善于僞裝欺騙。】
還真是叫人頭疼的教誨,明明在哪裡都一樣才對,哪裡都沒有意義……
繼承人。
太宰治閉了閉眼,突然伸手勒住沈庭榆的脖子,結果沈庭榆順着他的動作就把腦袋靠上他的頸窩,絲滑無比。
太宰治:……
脖頸敏感的肌膚被濕熱氣息撩撥,太宰治沉默片刻,冷笑道:「你是覺得因為森先生的命令,我不會殺你?」
「我可沒有那麼聽他的命令啊。」
臂彎用力,感受到氣管被擠壓,沈庭榆淺笑片刻,很無所謂道:「你要殺我的話就不會和我說了啊。」
「你是想讓我怕你嗎?我永遠不會怕你的。」
察覺到這人開始摸自己的腰,敏感處肌膚被溫軟指尖滑過,像是被電流擊中,酥麻感叫太宰治渾身一僵。
他罕見被哽住片刻,調整呼吸,咬牙切齒道:
「把唯一能殺死自己敵人帶到自己家裡,你真是奇怪啊。」
「在我看來你不是作為‘能殺死我的敵人而存在的’,你是我追求對象啊。」
感受到自己的胳膊被沈庭榆捏揉,太宰治蹙起眉,酸痛麻痹感被觸碰激起,逼得他輕微吸氣。
他蹙眉扭頭,對上沈庭榆的眼眸時愣住須臾。
「我昨晚把你胳膊壓麻了啊。」
不知道想到什麼,沈庭榆明明嘴角含笑,那雙眼睛裡此刻滿是漠然。
這兩天内沈庭榆行蹤不定,總是一聲不吭就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且從來不和自己報備,有幾次太宰治看見她回來衣角染血,神情不耐而冷得可怕。那些情緒卻又在見到自己時冰雪消融般消失了。
這時候無論用話術刺探什麼,她都不會回答。隻是抱着自己打遊戲。有次太宰治刻意叫她遊戲失敗,沈庭榆盯着遊戲機上的“Game over”字眼良久,突然笑了:「死了還能回檔……」
這像是在安慰她自己,然而太宰治聽見沈庭榆悠閑而無意識地感慨了句:「還真是沒有實感啊。」
異世界、實感,對他們莫名而來的了解。太宰治心中有了猜測。
強大異能帶來肆意而為的底氣,異能特務科縱容的态度、Mafia的拉攏、武裝偵探社的包容。
對自己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所謂的态度。
于你而言,我不過是可以用來喜愛、可攻略的角色嗎?
太宰治垂眸,眼神晦澀不明。
沈庭榆打了個哈欠,去拿桌面上的補鈣劑和維生素D:「你開始生長痛了,平時吃飯也太不規律了啊。營養跟不上可長不到一米八往上。」
「給。」沈庭榆把補劑遞給他。
不,你知道我能——你“看見”過對嗎?
太宰治冷笑着沒有接,沈庭榆歪了下頭,眼神迷茫,帶着像是看見自己飼養的貓突然哈氣了的那種疑惑。
手指無意識攥緊床單,太宰治突然開口:
「沈庭榆,你……」
江戶川亂步的話語浮在腦海,他頓了片刻,随後将原本直白的問詢吞下,戲谑道:
「最近可是鬧得沸沸揚揚的,大國争相對你抛出橄榄枝,内閣的大人們可要頭疼了吧?畢竟——」
舌尖抵住牙膛,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太宰治用着笑音道:「畢竟即使用武裝偵探社,他們也沒有辦法留住你……」
留住你在橫濱。
沈庭榆把保健品放回木桌,聳聳肩:「誰叫他們喜歡白日做夢呢。」
攥緊床單的手指怔松,随後指骨舒展。望着少女背對自己的身影,眼底漫起凜冽的嘲諷,那一刻太宰治胸腔裡壓抑的嗤笑幾乎要破口而出。
如果未來你身邊根本沒有留給我的位置,那麼現在的所作所為算是什麼?消遣?
還是說……
太宰治眯起眼,記憶回溯複盤,細節剝離重組,那些被下意識忽略的疑點一一在腦海裡排列。
「追求」,是另有目的嗎?
若一切都淪為利益權衡與精明算計,失去赤誠真心,那麼這場較量便徹底墜入太宰治最得心應手的戰場。
屆時,他自不必再藏鋒斂芒,定要在這場博弈之中将對方殺得片甲不留。
收斂那抹差點外溢的殺意,太宰治嘴角挂上和煦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