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先生!我發現我好像是萬人迷!」
伏案書寫的青年擡眸,聞言露出笑容。
「您确實很讓人喜愛。」
伫立于圍滿爬牆虎的陽台上,學習着弗拉明戈舞的女人詫異回眸,随後展露笑容。
「欸……?雖然很感謝您,但我不是指這個啦!」
「您看啊,所有勢力都很喜歡“我”,這不變相表明我是萬人迷嗎?」
羽筆末端輕而優美的弧線繃直,莎士比亞停止書寫。
「您說,如果我迷失了。大家未來會給“我”起什麼名字?魏爾倫的是“魔獸”……」
「“幽都黑水”,這個怎麼樣?」
「聽起來一點也不好小姐,您不要再想這種事了。」
舞動的節拍逐漸熱烈至瘋狂,手臂曲展至最高端卻又突兀跌落。
曲未終,舞已了。
鼓噪的樂曲順風飄進室内,女人清亮的聲音此刻和電報機發出的無異,平得瘆人。
「我不能回避它先生,這是客觀存在的問題。」
「莎士比亞先生,您能夠保證未來使用“我”的人是完全自願、心向光明的人對嗎?」
「我祈求您:别再讓任何人鑄就悲劇了。」
亘久的沉默,随後青年站起身,溫和氣勢于此刻不翼而飛,翠色眼眸中閃爍着沈庭榆前所未見的光輝——直到此時,他才露出那獨屬于「超越者」的威嚴和曆經大戰者應有的駭人氣勢。
莎士比亞将左手放在胸前,身體直立,表情莊重。
「以誠摯之心起誓,以命運之神為見證,以靈魂的熾熱與忠誠,威廉·莎士比亞在此擔保:倘若沈庭榆……真的迷失在命運不知名的嶦隙之中,其繼承者之品行将如那璀璨星辰,在暗夜中亦不失其光輝,其心堅如磐石,絕無半分動蕩之意。」
「若有違背今日所言之事,願命運女神降下責罰,讓我筆下的言語失去魅力,讓我的靈魂飽受折磨。吾願以名譽與一切珍視之物為賭注,為此誓言的誠信與可靠做保——堅定不移,直至永恒。」
「雖尚未習慣您那浪漫而隆重的話語……」
「但,謝謝您。」
「對不起,我知道您的立場,今日之言并非後悔求救,我絕無半分叫您為難之意。」
「小姐,您無需解釋,我已将其領會于心矣。」
「欸,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随身老爺爺、不,應該叫随身老奶奶才對。」
「您在惶恐。」
「神不據我,上帝已死。我很恐懼,先生,撲朔迷離的運數、捉摸不透的命途,即将把我逼向瘋狂的深淵。」
「“*你已經兩腳踏在血泊中,索性讓殺人的血淹沒你的膝蓋。”先生,我罪業纏身,對于這個結局并無怨言,我隻是心存疑惑:」
「*“我是否命該遇到這樣的時代?”」
【***】
【是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您是我所遇到的第幾位名家的化身?已然無法記清——會有人記得自己吃過多少片面包嗎?】
「你已太過瘋狂。」
【哎呀~這話可實在叫人傷腦筋?被在這種地方設計埋伏實在是出人意料啊!騙您的啦,我早就知道啦?真好、真叫人愉快,感謝您意圖賜予我真正的解脫!請快快了結我這毫無意義的人生吧!我會感激的!】
紙頁翻飛,數萬條“法則”徒勞自指尖掠過。異能過度使用,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早已透支,莎士比亞垂下眼,在這灰敗而殘破的戰場中央,女人猖獗地大笑:
【閣下為何如此沉寂!為何不讓字句繼續如春日繁花綻放,還是說——您帶給我的樂趣也僅此為止了?】
淚珠被地表黑色的火焰燒幹,女人滿面血痕,嘴角笑容弧度叫人不适作嘔。
像是滿意青年的緘默,她收起手中的長刀,嬉笑出聲:
【莎士比亞,您鐘愛悲劇嗎?*生命就像悲劇裡面寫的那些章節看到最後一頁發現自己是主角。倘若未來真能夠有人執筆寫下我這魔鬼的故事,請以《三聲墜物響》來命名吧!】
她雙手捧臉,眼眸眯成兩彎月牙,幸福道:
【我把讨厭的東西們都殺掉了。安吾為什麼不高興呢?社長為什麼不高興呢?織田為什麼不高興了中也——中原幹部為什麼不高興呢?】
手指突然蜷曲,指甲撕裂面頰上的血肉,女人嘴角啜着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虛無:
【哎呀好吵好吵,别說話了大家都安靜點。】
「閣下在與誰交流?」
問詢根本不被理會。
完全錯亂、無序的話語。
【……他想和我走,他說我們可以攜手相伴,哪怕半隻腳踏入冥河,要站在世界的對立面。】
【我可愛的騙徒啊,如此拙劣蹩腳的謊言竟是他能說出口的?他的朋友不要了?他的家園不要了?他知不知道——】
她愣住了,癫狂的神情變得空白而茫然。女人手指微蜷,手掌下意識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
不同尋常的平靜僅僅維系了一瞬,這幕錯覺般從莎士比亞眼前褪去:
【要吐了,好惡心啊……】
女人的聲音在此刻變得很輕,随後又高昂起來。
【我這樣告知他:你和我走,你總要圖謀什麼,你想毀滅世界嗎?不可能吧?啊呀我想毀滅世界你感動嗎?我知道他想騙我停手,隻要我愛他我是會停手啊可是可是啊啊……】
【可是太宰已經我不愛你了呀?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啊就是遇·見·了·你。】
【我就這樣說的,他一眼就看出來這是真話,此悔真情實感絕非戲言——你知道他當時的表情嗎?我的天啊太美妙了。】
血肉淋了滿地。在進行完全無法理解的自殘行為後,女人特别開心,快意笑了出來。
刺目鮮紅的液體順着下颌潺潺流下,女人仰起頭。
聚光燈下的主演,雙手如飛燕般翻飛張開,空白無物的面具憑空浮現在她的手中,沈庭榆懷抱着夜幕之上的群星,朗聲道:
【群星啊,你們在看嗎!我啊,就是你們的完美樣本,對吧!】
【命運的齒輪終于碾碎了我的咽喉!這荒唐的鬧劇,這可笑的人間終于揪住了我的緻死把柄!我在問你們話啊為什麼不回答:你們看見了嗎?!!】
【這就是——哈哈哈哈哈】
這就是一切的起點。
【*“我是否命該遇到這樣的時代?”】
斑駁血迹打濕慘白面孔,漆黑的眼眸中央綴點猩紅——那是惡鬼的眼眸,她好像終于恢複了正常、亦或者徹底跌入瘋狂的淵薮。
莎士比亞合眼,他很少對什麼事情感到無能為力。
【天平兩端,請用你們的血肉之軀來賭我的一念之間吧!】
*
“那我們來強制愛吧。”
沈庭榆說完這句話,開始滿眼期待地望着太宰治,看起來躍躍欲試。
豔紅布料如凝固的血泊垂墜地面,劇場穹頂下,鍍金鳥籠泛着冷冽的光。籠頂黑貓正奮力用牙齒叼起本被棄置在地的紅絲絨幕布,試圖蓋住牢籠,此刻卻突然渾身僵住,鸢色瞳孔驟然收縮。
它低頭,爪下空無一物的鳥籠籠門開口,問他:朋友,還用掩住我嗎?
太宰治定定地回視她,鸢色瞳孔被低垂的睫毛篩碎,蓬而亂的發梢下他耳尖烙下可疑的绯紅,他很緩慢地問:“什麼?”
沈庭榆眼裡滿是認真,她拽着太宰有些僵硬的手,歡快道:“我們要同居啦!就像以前一樣,我要把你拴起來!”
“總裁,我要強制愛你!”
“……喔。”
像是機器人突然被按下啟動鍵,太宰治恢複了正常功能,他随着沈庭榆的牽動走向一家超市内。
貓咪跳下籠頂,猶豫地繞着金籠打轉。轉了幾圈思考不出結果,它窩在大開的籠門前如臨大敵,身後尾巴煩躁甩動,獸瞳死死地咬住空蕩無比的鳥籠内部。
這是給她準備的,它才不會進去。
兩人走到售賣牙刷和杯具的貨架上,沈庭榆顯然非常愉快,她挑了支白色的牙刷,思考片刻,微微晃晃太宰治的手,示意他自己選。
超市哪裡有賣鐵鍊的,如果太宰治同意的話,沈庭榆打算明天去弄。
武偵榆理解的強制愛:你是我的了,陪我一起生活。
被寵成小學生沈庭榆沒有往别的方面想。
不是她不知道,是她沒想。
“他們和你說了什麼?”
聽不出其他情緒,太宰治擡手拿起支灰色的牙刷,然後自然地把沈庭榆手中的牙刷抽出來。他轉身,沈庭榆看見他去拿了一輛小推車。
沈庭榆:……我居然覺得他好賢惠。
她略感微妙地看着太宰治把牙刷放進推車框,語氣古怪:“嗯……他們說你覺得我不夠在意你。”
顧忌太宰那薄得很竹笛膜一樣薄的面皮,她沒說得太詳細。
太宰治推車的手微頓,他覺得主線宰的礙眼程度又上升了一個量級。
「Mafia離開你會坍塌嗎?」
強制愛,原來如此。
饒是太宰治也被這清奇的腦回路哽得無語片刻。他倒也沒反駁沈庭榆,隻是道:“所以,這就是你的解決辦法?”
“說是解決辦法也不準确,坦言講我想占有你很久了。”
“滋啦——”
推車滾輪碾在皮鞋上,太宰治耳尖瞬間泛起薄紅。
劇場裡,貓咪尾巴高高豎起又立刻被壓下,炸毛弓腰,眼瞳盯緊籠門如臨大敵:它不進去!
喉結不安地滾動着。太宰嘴唇開合幾次,好不容易擠出半句:“你還真是直言不諱。”
手中握着兩套杯具,一套黑白,一套粉藍。沈庭榆非常苦惱,她其實喜歡黑白拼色。但粉藍牙杯杯檐有兩隻貓貓耳朵,杯把是尾巴。這點好讓她喜歡。
她繼續糾結,臉像是吃到檸檬的邪惡搖粒絨般皺起,看得太宰治有些好笑。
“我發現你說的是「他們」而不是她啊,話說你有和我的同位體的用系統交流嗎?”
沈庭榆歎氣,算了幹脆都買了得了,糾結就是都喜歡,直接all in。
沈庭榆把兩套杯具都放入推車,然後示意太宰治去選。
“選你喜歡的。忍忍吧總裁,今晚沒有辦法給你定高端的嘞,湊合一下。”
太宰治看見沈庭榆做出非常無奈的神情,她好像真的把自己當做了什麼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而非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忍着腥臭去調查屍體的黑手黨。
太宰治挑下眉,他有點意外。視線掠過車筐,他很随意道:“和你一樣就好。”
“關于你的同位體,實際上我們經常交流。”他咬字緩慢,特意把腔調拉的好長。
沈庭榆發現他在很明顯地觀察着自己的表情,那這時候再不表現自己吃醋就不禮貌了,于是她陰沉下臉,壓低聲音道:“那我不高興了,不許和她說話。”
似乎就在等着沈庭榆這樣說,太宰治眼眸顯露出笑意:
“你是在以什麼身份不高興的呢?”
這話本帶着質問的鋒芒,可從他口中滑落時,卻化作了超市外晚風般的呢喃。
他的尾音輕顫着消散在洗浴用品散發出香氛裡,明明是疑惑的話語,裹着蜜糖般綿軟的溫度,帶着隐晦的暗示和期待。
哎呀,天才們的戀愛頭腦戰開始了。
沈庭榆回以溫柔:“你希望我是什麼身份呢?”她摸上太宰的後腰,摟着他往前走。
現在他們要去挑選毛巾和洗浴用品。
“我一直在思考,這個所謂扮演情侶的意義是什麼?如果來的人不是你,主線還會讓我去扮演情侶嗎?”
這試探太過輕佻,太宰治意味不明地說:“誰知道呢?”
太宰注意到沈庭榆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言語不要太過激進,然而即使如此,她也顯露出了幾分急切。
和兩年前的慵懶恣意,在喜愛之人面前收起利牙無憂無慮快樂的小狗比……
現在的沈庭榆言行舉止間帶着一種無法掩蓋住的恐懼急切,這種從骨髓裡滲出的焦慮像是成了她的本能——哪怕現在已經有了解決辦法。
太宰注意到燒烤店内,即便此刻身處安全之地,她仍會在落座時下意識選擇背靠牆壁的位置,目光頻繁掃過門口。
被漫長的危機歲月刻進血肉的應激反應。
朝不保夕,不知能否見到明日的光景,因此異常灑脫。
「縱使閣下所言皆真,我依然不贊同此種做法。」
「我不需要廉價的贊同,隻想要絕對的噤聲。如果事态發展到那一步,‘現在的沈庭榆可以被其他人用人格收容’這個訊息一旦走漏風聲,想想他們會怎麼做?」
「武裝偵探社不會放棄任何一名成員。」
真讨厭啊,所謂高潔之士,簡直單純得叫人發笑。論起那些腌臜手段所能掀起的腥風血雨,又有誰能比他更深谙其道?政府想要毀滅“正派”太過簡單,他們向來如此:對外軟弱對内強悍。
輿論操控、民衆失信、衆叛親離。
“虎”、“超越者”、“遺産”,内閣的大人們現在就已經在忌憚你們啦。
所謂光明之地分外礙眼才對,可自己當初為何與他們浪費口舌呢?
「唉呀,您還真是眼裡容不得沙子。和政府走得這樣近又過于“正直”,倘若發生什麼,就算你們滿心抵觸、千般反對,又能掀起什麼風浪?」
「螳臂當車,不過徒增笑柄罷了。」
手指輕敲車把,指甲與鐵器磕碰發出铮響。
“所以你和她做了什麼交易呢?”
沈庭榆拿起一條毛巾,她舉給太宰看,無聲問詢他這個OK不OK。
思緒被打斷,指骨停滞在半空,太宰治擡眸瞥了眼,點點頭。
兩人都愣住了。
恍然意識到他們這樣和情侶又或者夫妻有什麼區别。
「還真是新奇。」
手攥緊推車把手,鸢瞳中掠過細碎的光影,太宰治沉默片刻,啟唇:“這個問題我現在不想回答。”
貓貓試探性露出肚皮。
沈庭榆啞然,猛地意識到什麼,她感到手腳有些慌亂,四肢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好。
蟄伏起來的恍惚感吐槽:真就愛情是精神病解藥呗?随後徹底消散了。
太宰治看見沈庭榆像是毛蟲一樣蠕動半天,最後眼神亮晶晶地問自己:“那……你将來會想和我說嗎?”
不用試探話術,不是拐彎抹角。而是推心置腹的談談,像是彼此互相尊重信任那樣。
健康、溫暖而正常的愛,穩定而不會鑄就不安。
太宰治猛地扭過頭,随手将貨架上的洗衣液拿起來放進車筐,放完後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剛是想買沐浴露,他和筐裡的洗衣液對視半天,包裝上的卡通人物像是在嘲諷他一樣微笑着。
半晌,太宰治幹巴巴道:“看我心情。”
“嗯嗯!”沈庭榆連連點頭。
我想親他。
沈庭榆盯着他泛紅的耳尖,吞咽口水。
想把他藏起來。
*
兩人氛圍古怪,一路上眼神躲躲閃閃,太宰治手裡提着購物袋,沈庭榆瞟了半天,剛剛她付款完這些東西就被他自然拿走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舉動讓她有點高興,但她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
夜風吹得周遭的綠化帶嘩啦出響,沈庭榆看着自己身上的外套,又看看太宰治身上看起來很薄的黑襯衫,突然出聲:“那個,你冷嗎?”
“不勞初春穿沙灘裝的人費心。”太宰治沒有看她,目視前方。
他們拐入通往公寓的小徑。路燈在潮濕的柏油路上洇開朦胧幽稀,漫天繁星鑲嵌在黛色天幕,月亮懸在雲端。
這就是很普通的夜晚,隻不過因為和特定的人走在一起,所以有了氛圍感。
沈庭榆看着以夜幕為背景的太宰治,他的側影很完美,瓷白的肌膚泛着溫潤的光澤。
她有些恍惚。
我的意識是不是已經碎散在命運之河裡了呢?
沈庭榆盯着他的下颌看,突然問:“你是太宰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