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澤谕吉推開門,他的辦公桌被雪山一樣的文件覆蓋,某種雪崩現象悄然發生,紙張洋洋灑灑洩了滿地,把地面上安詳入睡着的沈庭榆蓋好。
福澤谕吉:……
“不要在地面上睡覺,會弄髒衣服。”他略感無奈,視線轉向一旁,辦公室裡分明有沙發才對。
結果他看見沙發上攤着四仰八叉的江戶川亂步,對方顯然已經丢了三魂七魄,腦袋宕機般落在沙發靠背上,手中握滿線路圖、照片,身邊情報多到疊滿沙發。
福澤谕吉恍惚間看見有什麼透明的事物——戴着偵探眼鏡和帽子的魂從他嘴邊溢出。
兩人聽見他的話語,都隻是很輕微地蠕動,然後他們周遭的紙片因此跑到了福澤谕吉腳下。
“誰在說話……我就再睡一會兒,亂步,老師來了叫我。”
沈庭榆迷迷糊糊,她太困了,橫濱魚龍混雜,戰鬥時難免會遇見棘手敵人,再加上那個費奧多爾天天給她發郵件,精神上的疲憊簡直難以言表。
每天梳理好異能球還要分神抵抗洗腦,她覺得自己現在還沒瘋也是人才。
乍一聽福澤谕吉的聲音,還恍惚以為自己在高中日語班裡。
“已經來了,沈庭榆,名偵探宣布你被革除華生名諱,你是莫裡亞蒂才對。”
江戶川亂步雙目無神,他已經快把橫濱所有組織都透析個遍,這不分析還好,一分析哇塞:遍地高手。
政府高層有人要害偵探社,海外組織有人要害偵探社,不知道擱哪裡來的陰溝蛆蟲也要害偵探社。
「組合」、「鐘塔侍從」、「死屋之鼠」……
少年戴着黑框眼鏡,顫顫巍巍地往自己嘴中丢零食補償糖分。
局面怎麼能亂成這樣。
“亂步,我們共轭母子被人算計了。”
少女深深埋進文件之中,哈哈苦笑,聽得福澤谕吉又想吐槽又是無奈。
“偵探大人永遠無法理解你這占人口頭便宜的癖好。”
被名為「理智告罄」的霧霭迷蒙住的綠眸逐漸擦亮,江戶川亂步機械咀嚼零食,含糊回應,争取話不落地。
察覺到福澤谕吉在靠近自己,沈庭榆撥開文件,睜眼,用着看破紅塵了然超生的語氣道:
“社長,這都是……資本……做的局。”
“……”是,他知道。
沒聽懂沈庭榆隻是在玩梗的福澤谕垂眸歎息,随後不罕見正色道:“沈庭榆探員,我想讓你和一個人見面。”
“呃?現在?”沈庭榆仿佛陳舊洋娃娃蒙灰玻璃珠般的眼微泛神采,骨碌碌轉向沙發上的江戶川。
“喔,是那個大叔啊。”江戶川亂步哼哼唧唧在沙發上扭動,顯然對于福澤谕吉希望沈庭榆去見的那個人頗有微詞。
“……嗯?”
注意到二人不同尋常的語氣,沈庭榆坐起身,無視簌簌下落地紙張,疑惑發問:“誰?”
“異能特種部隊“獵犬”的長官,「遠東的英雄」——福地櫻癡。”
話音落下,他看見沈庭榆的臉像是狗狗吃到整個奇酸無比的檸檬般皺了起來,皮上的檸檬苦素與酸牙汁水叫她的頭發炸開,每根發絲都在張牙舞爪自己的抗拒。
沈庭榆就差把「我不要和政府見面」這幾個字印在臉上挂給福澤谕吉看。
望着她頭上炸起的毛和完全藏不住心思的模樣,福澤谕吉長歎一聲,随後道:
“同時,也是我自少年時期就相識的友人。”
他知道沈庭榆不喜歡政府的人,但是……他很擔心接下來的血戰會把她拖進不可拉回的煉獄之中。
聞言,白衣小狗的毛毛順下去一半,餘下的還在頑固豎着。
喔,還不能惡語相向。
沈庭榆在心裡小聲“啧”了下,室友的吐槽在腦中回蕩:「現在這劇情是怎樣?《福地傳》嗎?這獵犬哪裡來的。」
為什麼突然要我見他?福地說了什麼嗎?還是政府要幹嘛……
“他對于戰争的見解很深刻,或許……會對你有幫助。”
欸?是為了這個啊。
白衣狗狗的毛徹底捋順下去,沈庭榆聳拉着腦袋,蔫不拉幾“喔”了下。
講個笑話:讓福地櫻癡去做心理輔導。
*
福澤谕吉出去整理行囊了。
辦公室内安靜片刻,江戶川亂步緩慢起身,他盯着依然賴在地闆上不起來的沈庭榆,突然開口:“名偵探發現你在做蠢事。”
“何以見得?”
“你那位合作夥伴,名偵探不喜歡——那是敵人。”
剛剛還一派單純好懂的少女嘴角勾笑,她偏過頭,用着讓人聽不透情緒地語調道:“喔……看來名偵探剛剛那句「莫裡亞蒂」是在提醒我?”
“亂步大人将來要與我作對嗎?”
江戶川亂步看見她拾起一地文件後起身,倚在窗邊,晨光為她蓬松的黑發鍍上金芒。
“欸……我們将來會是敵人啊。”
又是這樣,「沒辦法」。真是的,明明不想用能力不用就好,不想做這些事不做就好,為什麼要把所有壓在自己身上?
江戶川亂步一點也不覺得沈庭榆像她,他一點都不覺得這個沉重、責任心泛濫、比他還要自大的家夥像自己!
沈庭榆現在秘密太多了,他們共有的秘密太多了,他不想幫她瞞着社長那些事情了!!
作為名偵探,他解決了那麼多無人能夠解決的難案,可為什麼……
可惡啊啊啊,完全不能阻止她!!因為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
聽見這話,他嘟起嘴,不想回答。
沈庭榆忽然轉頭,睫毛像振翅的蝶,光影将她的面孔半遮,暗處的瞳孔幽深晦澀,而被陽光透射的那隻溫柔得可怕。
“我們要是敵人,亂步大人明白的吧?”
沾灰的白衣在空中割出漂亮弧度,似蝴蝶振翅飛舞,沈庭榆足尖點地,幾步越過文件山,悄無聲息落在沙發面前。
她這樣很容易讓人幻視某位繃帶貓,江戶川亂步不喜歡,他直接把身邊的文件“嘩啦”一下推到沈庭榆身上,聲線拔高:“名偵探不明白!!”
“衆叛親離?名偵探無法理解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
紙張紛飛,擦面而過,沈庭榆嘴角啜着笑,柔和注視着面前賭氣的少年。
見她這樣,江戶川亂步反而更氣了,他嚷嚷:
“你要是還想開那個發布會的話,我就不幫你了!!”
沈庭榆輕柔地笑,她拍去江戶川亂步身上的餅幹碎渣,用着輕松的語調開口:
“好啦,我沒辦法的,再說了我還會回來啦。”
“……”江戶川亂步抱着胳膊,抿唇不語。
“‘衆叛親離’,哪裡有這麼嚴重啊?偵探社的大家都會相信我的。”
纖白手指拾起滿地狼藉,沈庭榆擁抱起紙堆,把它們放在辦公桌上,她把所有的文件按日期碼成小山,泛黃的照片和泛藍的圖紙在桌面上依次鋪開。
福地櫻癡啊。
沈庭榆垂眸,指尖輕點紙面發出“沙沙”聲。
這個人是敵人吧,要殺了嗎?
不還是算了,雖然可以僞裝成暗殺,但對方能力尚且不明,還是謹慎點好。何況,倘若這所謂「遠東的英雄」很強,他死了很可能會被人懷疑是自己幹的,然後連累武裝偵探社。
而且是社長的朋友啊,真難搞,不過華方加上「心種」的話……
或許有不傷社長心的辦法。
整理好思緒,從抽屜中拿出文件夾,牛皮紙文件夾發出輕微的響聲,沈庭榆把分類好的文件依次歸檔,随後轉身打算去找福澤谕吉。
路過陷進沙發中央的少年,對方梗着脖子偏頭不去看她,于是沈庭榆垂下頭,很輕微地歎了聲氣,眼睫垂落着往門口走。
身後傳來窸窣聲,像是誰在因為不安而在扭動,導緻衣服布料與沙發摩擦出響。
“名偵探讨厭你。”
她聽見江戶川亂步小聲呐喃。
*
地下組織的混戰已經開始,血腥暴亂戲劇徹底被揭開帷幕,登場者将與終身不散的腥氣共舞。
政府希望維持橫濱各方勢力的平衡,不希望過多幹涉港口黑手黨的内部事務,因此委托武裝偵探社派出沈庭榆。
可倘若沈庭榆不存在,他們要如何、要用哪枚棋子幹涉局面?江戶川亂步和沈庭榆有所推論。
然而即使捕捉到政府有掩埋底牌的意圖也無濟于事,沈庭榆會答應這件事不僅僅是出于為社長減少壓力和擴張武裝偵探社——還有她和港口黑手黨暧昧不清的關系。
如果她不做的事情有人去做,那麼與其讓政府派出不可控因素,沈庭榆認為倒不如讓自己掌控局面。
她答應了。
沈庭榆看出福澤谕吉心有郁氣,正直無比的銀狼難以接受自己的探員會被髒污浸泡,然而他毫無辦法。
*
「D:您需要我的幫助?」
……
「D:這是我的榮幸。有關“獵犬”的一切,我将悉數奉上,這是合作的誠意。」
「D:還請我多問一句,以您的情報網獲取他們的資料應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為何需要我來代勞?」
這不廢話,因為你好用,我找人不欠人情啊?
這次對面隔了一會兒才回。
「D:您沒“看見”過他們啊。」
「D:您把“書”的情報隐瞞的很好,看來您知道我的目的了。」